她有火炽的热情,一颗强悍的心,她敢冲破一切的桎梏,做一次困兽的斗。
——曹禺
初读《雷雨》,我只觉得周蘩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婆娘,她的人生故事如一场闹剧。
细品《雷雨》,这个如雷雨般的女人让我难以忘却。我便开始细究周蘩漪。
“她一望就知道是个果敢阴鸷的女人,她的脸色苍白,只有嘴唇微红,她的大而回的眼睛同高鼻梁令人觉得有些可怕……她通身是黑色。”这段描写让我想到了一只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长啸着飞翔的黑色大鸟。它凄厉的叫声划破天际,尽管飞遍四野却还是永远也找不到充满阳光的栖身之所,末了用尽全身力气,顶着灼灼目光啸出令人胆战心惊的绝唱。周蘩漪便是这样的一只大鸟。她磊落凛然,用疯狂的渴望去追求自己的爱情价值,哪怕是妒,哪怕是恨,哪怕用尽自己的自由和生命,也要去寻找自己命运中的那一抹光。
可是她的命运里没有光。
周蘩漪在家庭中陷入了周朴园在精神上折磨与压迫的悲剧,在爱情上遭到周萍的抛弃与冷落,而自己的亲生儿子又带给自己纠结与罪恶感。她在黑夜中的呐喊无人回应,她在谷底的挣扎无人拯救。于是,一个绝情的丈夫,一个懦弱的情人,一个吃人的旧社会,促成了周蘩漪的悲剧。在《雷雨》的结尾,深陷无尽痛苦中的周蘩漪如火一般地爆发了,燃烧了自己,也毁灭了别人。
其实她自己就是炽热的光。
“我是神经病。”周蘩漪笑着说。
这让我感到心酸。曾有人评价说,周蘩漪是一柄犀利的刀,她越爱的,越要划着深深的创痕。她是一个对生活的与爱情热切渴望,并且拥有反叛封建道德勇气的人,却只因生不逢时,步入了周家的大门,便是步入了套牢封建枷锁的牢笼。可是,周蘩漪真的有病吗,为爱痴狂真的就是错吗?她只是对错的人动了情,更比常人多了一份去爱的勇气,便被社会定义成“疯子”。
曹禺说:“我算不清我亲眼看见多少蘩漪(当然她们不是蘩漪,她们多半没有她的勇敢)。她们都在阴沟里讨着生活,却心偏天样地高;热情原是有一片浇不熄的火,而上帝偏偏罚她们枯干地生长在砂上。”周蘩漪是一个封建富庶家庭里锻造的妇女的缩影,没有自由,想追求心灵的慰藉,渴望冲破囹圄,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个时代的她们是可爱的,可怜的,可悲的。哪怕出身优渥,哪怕受过欧美思想的浸润,哪怕有敢爱敢恨的个性,哪怕心中有猛火在燃烧,繁漪,千千万万个繁漪,都没能战胜封建社会的束缚。
我想,若是生在当今,周蘩漪许是能逃过这段爱而不得的劫吧。但那些千千万万个的周蘩漪,只能在岁月的长河里守着逐渐枯死的“爱情”,任余生随意凋零了。
合上书,脑海中总会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光影昏暗的逼仄的小屋里,窗帘半掩着,血橙色的霞光倒映在帘下。一个身着黑色旗袍的挽着发髻的女人,正歪着身子靠在藤椅上望着窗外,眼里忽而柔情,忽而沉郁,忽而恐惧,忽而又有一闪而过的神采。窗外,只有一只同样是黑色的大鸟,昂起头扑朔着翅膀,痛苦地哀号着,一声,又一声。疯狂,这是命运留给周蘩漪继续苟活于世面对这个世界的结局。
不死,更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