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浸染流年香

2022-03-03 10:30:20
草木浸染流年香作文

淅淅沥沥的雨停了,一阵湿漉漉的风夹杂着几丝樟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记忆的藤蔓疯长,绕过钢筋混凝土建筑的水泥森林,穿过川流不息尘土飞扬的马路,掠过城市上空日复一日浮动的喧嚣,伸向远方那白墙黛瓦,小桥流水,草木遍野的故乡。

春晓,乡野的空气里总是氤氲着几缕若有若无的艾香,略苦涩但有回甘,似顽皮的精灵,在鼻翕流连几许,便匿之无踪。太姥姥常背起竹篾筐,佝偻着身躯,蹒跚地走向田垄,幼时的我便跟在后面一蹦一跳,手中拽根狗尾巴草,或追赶不安分的菜粉蝶,祖孙俩就这样寻向那艾香所在。绿油油的艾草往往簇拥在田埂阡陌边,附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晨露,闪着熹光。太姥姥便用那无数次抚过犁耙、镰刀的粗糙的手,一捧一捧将艾草摘下。我亦小心翼翼地采撷,感受细密的艾叶摩挲我的手掌。新鲜的艾草色泽光亮,茎叶舒展,竹篾筐常常被装的满满的,便也渗出丝丝艾香来。归途中,我们便将缕缕艾香留在身后,亦留下岁月蹁跹的足迹。

若说,田野上的艾香是轻灵而清新的,那么太姥姥屋中的艾香便是凝重而古朴的。太姥姥患有风湿,体内寒气重,而艾草性暖,晒干后点烟熏蒸,便可缓解疼痛。那干枯的艾草,用香火一点燃,便缓缓升腾起一股蓝青色的烟,舒卷着曼妙的舞姿,缭绕萦回在昏暗逼仄的小屋中,充斥起浓烈的苦艾味。经年累月,门扉、竹椅、毛毯、木桌、座钟……都落上了淡淡的艾香。若逢阳光正好的午后,太姥姥便习惯蜷缩在竹椅中,膝盖上披一条藏青色的毛毯,熏着陈艾,双眼微眯小憩,享受一方安静的温暖。那古朽陈旧的气息,让人想起发霉的墙角,幽深的苔痕,斑驳的石阶,还有绵长而静谧的时光。

依稀记得以前的某个端午,太姥姥将一大篮艾草搁在厨房里,择出几株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笑着对我说:“艾草好啊,新的陈的都是那么香!”那沙哑的声音宛若暮春的风,蕴藉而柔和。她转身朝向案板,熟练地揉起了大团的米粉。碾碎的艾草,流淌着绿汁,与白白的米粉加以搅和,再揉成一个个青色的艾草米果子,稍加煎煮,便做成了一种传统小吃——艾米果。我也学着抓起一团白粉,与艾叶汁搅和揉捏,结果留下满手的绿汁儿白面与艾叶的气息。热腾腾的艾米果片刻便被端上桌,艾米果的香与淳交织,咬下一口,黏糯清润,滋滋有味。我连吃几个尚不知满足,将腮帮子撑得鼓鼓的,逗得太姥姥笑盈盈地抚着我的背说:“囡囡,慢点儿吃,慢点儿……”看着我大快朵颐的样子,太姥姥的笑意顺着眼角浅浅的皱纹荡漾在脸庞。她不吃,只是安静地坐着,浊黄的眼眸却凝视着冒着热气的艾米果,似沉浸在久远的回忆里。半晌,她缓缓开口,声音飘渺得像来自另一个时空:“以前娃儿们也像你一样爱吃这些,那时候好吃的东西不多,他们就成天吵闹着要我做艾米果……”她顿了顿,“不过我也很久没做过啦,手艺倒没怎么生疏啊。喜欢吃,就多吃点儿。”笑容又重新回到她脸上,只是我悄悄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一丝寂寞与惆怅。岁月的风长长的吹过,那些淡淡的心绪与隐约的话语都已消散,只有那香甜又略带苦涩的味道,在味蕾中长存,久久不忘。

曾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不意间翻开了一本尘封在抽屉里的老相册。只见相册里有两张黑白模糊的老照片,上面都有一位年轻的女子,透过被时光胶着的黑白光晕,我仿佛看见她飞扬的青丝,绽放的笑靥,红润的面庞,那是年轻的太姥姥。其中一张,她在一群幼小的孩子中间,明眸皓齿,巧笑倩兮。另一张,她独自立于田埂边,深情款款,眺望远方。两张照片,记录了她逝去的青春与陈年的过往,静静地躺在泛黄的老相册中,似乎也浸染了一股淡淡的艾香,光阴荏苒,安好无恙。

艾香浸染了小屋,而艾草的品性亦融入了太姥姥的血脉。悠悠的艾香,从那物质匮乏的年代弥漫,一直飘到如今。太姥姥甘愿奉献美好的青春与生命,用满腔的热忱与慈爱,努力哺育年轻的下一代,经受风霜洗礼,却依旧酝酿生命的甘甜。孩子们茁壮成长,羽翼丰实,便成了离乡的游子,逐风的纸筝。而她依旧守候在原地,守着逐渐消逝的记忆,守着一泓月光般的挚诚期许,无怨无悔。正如艾草,低调朴实,不张不扬,仅持一股坚韧厚实的秉性,蓬勃生长,沁香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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