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天地之美,达万物之理。濮水一别,濠梁倾覆,终是庄生晓梦,浮世今生。
——题记
一
蝴蝶,耀目的蝴蝶。
栖在岩壁上的,腾舞于空中的,凤凰于飞,流光溢彩,蝶落蝶生,生生不灭。
那些唯美纤细的精灵,那些绚烂至极的永恒,是本该就如此明艳的张扬,还是理智与幻想边缘的沉沦?我分不清,只知彼时花落花飞花满天,烟火灼鬓,流萤成眠。蝶的幻影,美丽的坠落,反倒把蝶中央男子眉目的清冷,衬得越发清晰。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他淡淡开口,“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往生天地间,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是以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多年前的道理,你可还懂得?”神色平淡如他,待我,却如邻家老友。
“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不丑穷,人事贵在无为,莫以心为形役即可。那年相见,你问我何谓自由,今日我便告诉你,自由,便是精神上的超脱。”
我越听越疑,不知何处见过此人,那双洞察认识的清透眼睛在都市中本不该轻易被人忘记,只是那人口中的自由让疲于奔命的我只觉得尖锐刺耳,自由,没钱谈什么自由?
我急忙打断了他;“老先生,这片蝴蝶谷一经打造一定是有名的风景区,咱们一块商量个价吧,你要多少都成,我给您算算啊………”我沉浸在“黄金梦”里,完全没有注意到那片蝴蝶的绚丽,在金钱的叮当声中向更深的黑暗褪去。
男子叹了口气,神色无悲无喜,“名利缚汝身,我当何作为?你不再是那年探求自由的孩童了。”
“老先生,价钱还可以商量……”
我赶了两步,想抓住他的衣襟,却只触到一片温凉如水,清皎如月,熟悉的感觉……仿若宿命里的轮回。
身上一个小本子掉落。我捡起,是儿时一个老人送的涂鸦画本,翻到首页,上面赫然写着——《南华经》。
二
孩子很小,却不再乐意和同龄的伙伴一起玩耍,他想追寻一种“道”,一种让人无限放空的绝对自由,濠水的桥上留下他的呐喊,桥下的鱼儿也记住他的找寻。
终于有一天,一个清淡的声音叫住了他,“子安知鱼之乐乎?”
孩子回头,男子坐在河边悠然垂钓,眉目间的清冷,极为清晰。
“我不知,那你知道吗?”孩子不服气。
“无忧无虑的自由,便是鱼的快乐。”
自由!孩子精神一震,停下了继续找寻的脚步。
言谈中,孩子渐渐了解了他。涸辙之鲋,濠梁观鱼,惠子相梁,击缶而歌,一个超脱世俗虚名的大智慧者,一个不屈财富宁生而曳尾涂中的大无畏者,一个看破生死超然洒脱的大自由者。孩子想追求的“道”,在他身上,有了最完美也最矛盾的体现。
贫困交加,麻鞋为生。孩子觉得他可怜,然而是这个人,“以天地为棺淳,以日月为连璧”,气魄洒脱超然若天神。朋友离开,妻子辞世,孩子觉得他孤独,可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超凡人格,对精神自由的上下求索,让任何赞美的语言,都无法形容他的充实。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紫陌红尘,他是独守心灵月亮的月桂,让所有孤独彷徨的人一抬首总能发现一轮皎白的圆月——是他的灵魂在永不放弃的追逐。天下纷争,诸侯战乱,他放下功名利禄坦然守住一池的游鱼,用道家的乐生诠释精神自由的超脱与快乐——那是他自己的逍遥游,在别人难以企及的心灵高度。
当一种美美到无法言表,只能舞之蹈之,颂之咏之;当一种淡淡到无从品味,只能叹之惜之,赞之赏之。孩子沐浴在道的自由中,想:有一天我会像他一样。
可还没等到这“有一天”,他走了。孩子伏在池边大哭,桥上一本小书飘来:“自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三
那孩子是我,那小书,我今天才知,是庄子的《南华经》。
思绪回到现实,看着那些不断退去的蝴蝶,我忽然间泪流满面。庄周,是你么?这些年,原来你一直都在,看着我从一开始向往纯净的自由一直到挣扎于名利难以自拔。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你看来,我和他们没什么不同。只是这一次的对话,又代表了什么?重新告诉我自由的定义,是回答多年前的问题,还是新的希望?男子不回答,只是笑,蓦地,萦绕心头的疑惑消失殆尽。
自由,是一尾雀跃于心间的游鱼。
蝴蝶重又出现,男子逍遥跳跃,一如往昔。这一次,没了年少的执着,没了名利的追寻,我只冲他笑笑,便反身出了山洞。与他的第一次对话,是启蒙,第二次对话,是救赎。对所谓名利的纠缠,不过拘泥于外物罢了;自由,是精神上的超脱。对所谓自由的追寻,关键是看自己。
出了山洞,风清月朗,心如明镜,所有的一切倏忽消失,仿佛永久存在,又仿佛从未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