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见万家灯火炊烟袅袅的情景时,我总会想起那个守着一座炉子,倚着一树梅花的老人。
外婆家在一个不大的县城,坐落在一条窄窄的巷子里。每每回到这里,在巷口就能闻见一股炉子的烟交缠着梅花暗香的味道,于我而言,这就是家乡的味道了。
我有些怕外婆,只在母亲硬要我去陪陪外婆时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这时外婆会对我笑笑,拍拍身边的马扎,用她家乡的南方口音对我说:“囡囡,陪阿婆坐坐。”这一坐就是很久,我本来就受不得静,常仰头看看梅花树,揪下几片花瓣在手里把玩,顺手摆弄下为炉子添煤用的火钳子。我从小就喜欢闻着炉子里出来的烟味,最后索性就趴在炉子边上,仿佛闻的是沁人心脾的熏香一样,外婆倒也不拦,只是任我这样闹。
可是这样沉默的外婆却是母亲最坚定的支撑。母亲回来看外婆的时候很少,即使是回来了,也不见她们母女俩有多亲热,通常就是外婆静静地在院子里的那棵梅花树下坐着,母亲也一言不发地陪着。然而每次母亲阴沉着的脸,皱着的眉头,带着的心事就会消失。
那年冬天的梅花开得很艳,远远望去倒像是夭夭桃林,就在下完第一场雪时,外公走了。母亲连夜带我赶回了外婆家,舅舅们告诉母亲,外婆一直在院子里坐着,从未说过什么话。我担心地拽了拽母亲的衣角,母亲说:“很多事你不知道,你外婆早已经辛苦了大半辈子,她熬得过去。”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院子里那个佝偻的老人的身影,大半辈子的辛苦会让人被压弯了腰,但是却不会压折。果然,外婆在天黑的时候回到了屋子里,淡淡地对几个儿女说:“我没事。”手里拿着一枝开得正好的梅花,放进了卧室窗前的瓷瓶里。
又是一年落雪时,外婆打电话让我和母亲回来赏梅。母亲回来之后和大人们在屋子里坐着叙旧,我就跑到院子里的梅花树底下坐着,过了一会儿,外婆也来了。像从前一样,外婆依旧话不多,只是静静地揽着我,我也学会了安静地看那一树梅花,林逋书“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写花也写人。
黄昏时候,我躺在外婆怀里睡着了,梦里仍萦绕着那段炉子的烟交缠着梅花暗香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