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冬天。那年的冬天来的比以往的都要早,北风呼啸,寒风刺骨,似乎冻住了一切事物。
父母都是做小本生意的,关于这样的天气,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从来也没想过。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的心已经是冷的了。
父亲四十来岁,他的头发总是灰蒙蒙的,总有一两髻黏在他的额头上,像是刚从工地里出来。他的皮肤总是黝黑的,他的袖子那一块儿总是黑黑的,衣服也总是那几件,甚至于他的鞋子也就那几双,他总是,用一口纯正的河南话和人交谈着……虽然在他看来可能没什么,但我总是觉得他不注意自己的形象,总是以一副“邋遢”的形象出现在众人眼中。有时我也会对他说:“爸,你该买衣服了。”他对于我的话,总是说:“行,有时间就去。”可是一拖就是好久好久,后来也就没去了。我的心依旧是冷的。
有一次我和同学一起走在放学的路上。我们边聊天边走,走着走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那一口纯正的河南话叫着我的名字:“荟荟,荟荟……”没错,是他,是他,我停顿了一下,然后加快了脚步,假装没有听见。他又叫了我一声。我同学推了推我,示意我朝后看,我硬着头皮转了过去。看到他穿的很单薄,蓝书的外褂上袖口依旧是黑的,黑色的裤子上面沾满了面粉。开着家里那辆三轮车,车上堆满了货。他靠边停下,示意让我过去。那辆三轮车语音的声音让我觉得刺耳,我瞬间脸红到极致,我快速的跑了过去,当时路上过来了几辆车,有点吵,他特意升高了他的音量,大声的对我说:“荟荟,回去早点写作业,给你妈说,不用等我,你们先吃饭。我把货卸完之后再回去吃饭。”说完之后,他就骑上那个三轮车走了,我缓缓地转过身,朝着我同学走去。其中有个同学问:“那个是你爸吗?”“嗯!”我应了一声,但看到她的神态,瞬间让我觉得气氛更加尴尬了!我的心彻底冰冻了。
回到家后,妈已经把饭做好了。一进到屋,浑身都暖暖的。“荟荟,你爸今天穿的单薄,你去给他拿一件衣服。”妈一边拿着碗筷一边对我说。我放下书包,拿上爸的衣服,围上围巾,就走了。
天灰蒙蒙的,渐渐的飘起了雪花,我的心上似乎又加一层霜。
走了不知走了多久,路灯亮了,可能是因为天黑得太早了吧。在拐角的时候,我远远的就看到了他了,只见他一只脚蹬着车,双手用力抓着面袋子,使劲的往外拽。我往前走了走,我能清楚的看到,他憋足了气,脖子上暴起了青筋,双手一用力,膝盖使劲一顶,面袋子就已在车帮上了,然后他又伏下身来。拽着这面袋子的一角,轻轻扯动了一下,那一袋面就落在他的肩上,稀疏的头发贴在脸上,他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托着面袋,慢慢地站了起来,使劲的直起腰。然后转过身就上楼,当他在下楼的时候,额上已挂满了汗珠,头发上飘了几片雪花,脸上,肩上和裤子上都有面粉,他娴熟的抬起右胳膊擦着汗,它的头周围都冒着白雾,他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开始搬下一袋,好像是我第一次仔细看他工作时的样子,猛然间我发现,父亲的两鬓已经白了,他的肩早已经不平了,他的背也有一些后倾……父亲老了!他竟然在我“不知不觉”中老了。我冰冷的心开始融化了。
我的眼眶中突然掉下什么东西,潮湿地划过我的脸颊,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视线渐渐的模糊,只剩下那灯光一点点。我急忙用手拭去,深吸一口气,向他跑去。我也不顾什么形象了,把围巾卸了下来,把衣服放到前车座上。学着他的样子,一脚蹬着车帮,一手扯着面袋就往外拉,我本想着会很轻松的。轻轻一抬看看就可以了,可是,那袋面袋却纹丝不动。“平时的劲儿都去哪里了?”我心里默念道,我的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那讨厌的泪水不知何时会掉落下来,我侧着我的脸为了不让快下楼的父亲看到,也尽量不让它落下来,忍着告诉自己不可以哭,可是我感到我的眼泪好像还是快要流了下来……
“荟荟,你咋来了?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我搬完这点儿货就回去了,你看,你咋搬起来了?这东西太重,你搬不动的!你就站旁边吧,我搬货,你看着车子就行。”父亲从楼道小跑过来说,顺势接下我手中的面袋。“我妈说下雪了,给你送两件衣服,怕你冷。”我不敢大声说,不敢多说,我怕他听出来我哽咽的声音。我走着去前车座,准备把拿的衣服递给他。“我不冷,你看,我头上还冒汗嘞!”说着还对我笑笑,指了指额头。我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的样子,我嗓子眼儿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竟有一些心疼父亲,眼泪止不住的流。我急忙转身走向前车座,把衣服放下,急忙拭去脸上的泪,我转过身来笑着说:“行,爸,那你上去放货,我在这给你看着车,咱们一会儿一块儿回家。”“行,没问题。”说着他便拉起一袋儿面,扛着就上楼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我的泪终于忍不住了,我努力克制着不哭,但不知为何眼泪就是止不住的流,努力憋回去的泪水,一下子就滴下,努力挤出来的笑脸,一瞬间就没了……我的心化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们便一起回家了,到了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总浮现出父亲搬货的场景,便想我的泪水便流了出来,浸湿了枕巾。想了一想,他们平时省吃省喝省用钱,我平时大手大脚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花出去,我对父母从来都是有求必应,要什么他们就尽量满足我,对于金钱我也没有什么概念,只是知道,不够了就找他们要,我从来没有想到父亲挣钱是那么辛苦,为了撑起我们这个家,是那么的不易,自己稍微有一点不满意的,就和他们顶嘴,我瞬间觉得羞愧万分,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恨、可憎的人,我竟然像一只水蛭一样,足足吸了父母十几年的血……我的心恢复了正常。<br> 从那以后,我花钱不再大手大脚,学着理解父母,平时父母不在家的时候,我会照顾弟弟妹妹;平时有时间了,我就在家里做做家务;父母累了一天回来了,我会给他们端上洗脚水……我做的这一切比起他们对于我们做的来说很少很少!我的心开始变热了。
白雪皑皑的冬天,冰封住了一切,但却解冻了一个女孩的心。那一年,我1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