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搬家了,我们一家三口颠簸了十六年,终于在我高一那年,住进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很难想象,我父亲在厂子里工作了近三十年,用三十年的积蓄,买了一套仍需还贷款的房子。在我小时候,我们总在搬家,在城中村里,从西边搬到东边,从三十多平米搬到近五十平米,我们用着同一套家具,一次次在烈日下,装在三轮车里,走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走向一条陌生的路。爸爸总穿着白色背心,肩上搭着一条毛巾,将工装裤挽到膝盖,用他布满茧子的双手使劲推着三轮车,汗水重重砸在地上,转眼就蒸发了,他的皮肤到了夏天总是被晒成小麦色,胳膊上会因为袖子而形成色差,那时他三十出头,每日每日流着汗水,心里流着泪……
记得有次搬家时,我拿着笤帚抹布,不经意被绊住,在土路上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膝盖上核桃大的伤口流着黄水,大人都在忙,我坐在没有铺被子的钢丝床上,那钢丝床真硬,坐起来咯吱咯吱的,小手摸上去就染上锈味,爸爸忙着搬东西,只是进进出出的时候,总要把眼神在我的腿上滞留一瞬,我记得他那时的表情,眉头紧皱,眼神锁着那伤口,汗水布满他的脸、胸膛剧烈起伏着,那时的我以为他生气了,缩在床角不敢说话,也不敢注视他的眼神……
后来我们算是在那个院子里安定下来,那里有和我同龄的孩子,每天都粘在一起,如今的我想起来,觉得小时候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的日子,却依然把每天过成了不同的样子。楼上的孩子很顽皮,总是趁着家人不在,把自家的凉席搬到楼顶,铺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几个孩子光着脚在上面追逐,然后等到傍晚家人快回家,再偷偷放回去。那时站在楼顶,站在楼顶那圈矮石墙上,能看见周围所有院子的房顶,瓦片一个叠着一个,被阳光晒得暖黄,抬头,便能看到天空,看见云慢慢卷在一起,又慢慢被风吹散了……
父亲总用自行车带着我,那辆自行车轱辘轱辘地转着,颠簸着,我搂着父亲的腰,他带着我走了西安大大小小的地方,有天他带着我走到了一片建筑围绕的地方,我抬着头,看到的全是高楼,他叹息道:“唉,你爸这辈子给你买不起房子啦……”那时我不知道房子到底有什么概念,只是看着他仰望着的单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酸涩……
妈妈很怕热,估计也是从那几年留下的“后遗症”,整个院子里,没几家能开空调,电路带不起来,容易跳闸,夏天的傍晚闷热难耐,他们就带着我坐在门口,和邻居一起,旁边用水桶冰一个西瓜,孩子们玩耍,大人们讲话,那时西瓜可以分好多牙,大人们可以讲很多话。
过了几年后,又要搬家,搬离那个又热又憋屈的小地方,离开那个站在房顶只看得见天空的地方,离开那个没有娱乐,只能看着闭路电视,小孩只会追逐打闹的地方。父亲母亲的心安稳了,可以停下奔波的脚步了,他们也不再年轻,日子逐渐静悄悄的,平稳地越流越快……
我看着窗户外被分割后的天空,终于不再搬家了,曾经那段奔波着、流汗着、疯狂着、心酸着的日子,终于停在回忆中跑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