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这个不讲理的句子,却以他非凡的感染力敲开远行人的心房,把那一抹流光似水的月色悄悄点亮,伴随思念和泪水一同流淌。
曾读季羡林的篇章,他说他只在故乡呆了六年,以后就离乡背井漂泊天涯,曾经到过世界上将近三十个国家。在风光旖旎的瑞士莱芒湖上,在平沙无垠的非洲大沙漠中,在碧波万顷的大海中,在巍峨雄奇的高山上,他都看到过美妙绝伦的月亮,美的动人心弦,震人心魄。老年时他住的是修林茂竹,绿水环绕的朗润园胜地,景致极好,有湖光山色,为月做陪衬,婉约动人。阅历如此之丰,见识如此之广,而他心底念念不忘的还是家乡平原上,苇坑边,那平平无奇的小月亮。原因昭然若揭,他所牵挂的,思念的绝不只是那月亮,乡情的洪流推搡着他的心,让他不受控制,随波逐流。唯有那抹月光,如一叶小舟,支撑着他,让他能逆流而上,回归源头。
小时不识月,那月亮就是月亮,那月光也就是月光。那时,常常有机会走在村庄夜晚的小路上,随姥姥去小教堂聚会,学唱颂歌,那些阴森可怖的夜晚都记不清了,隐进了记忆的影子,唯有那些月光清朗的夜晚,流光似水,在记忆中闪着斑斓的光芒。
那些夜晚,更多是在秋高气爽之际,天高云淡,月光柔和,繁星闪烁,月亮高悬在远天上,有时锋利如刀刃,有时圆满如玉盘。月光一如既往的轻柔,仿佛被打翻的牛乳,毫不吝啬地倾倒下来,把天地都灌满,整个村庄都笼罩在茫茫的雾气中,仿佛一处天外的隐居。平房和绿树都在月光中静默,偶尔有狗吠乍起,撕开月色的一道缝隙,又被茫茫的月光迷晕了,昏昏沉沉的睡去。
我这时往往会跑起来,脚底与粗糙的路面摩擦,撞击,沙沙的抱怨声响起来,很大声。在一片寂静中,加入喧哗的我很得意,胸口像风箱一样鼓动起来,呼哧呼哧,振响在耳边,于是全世界都是月光的缄默和我的喧哗。我和月光分享着同一个秘密。
月光把坑洼的沙土地面照的很敞亮,灰白的尘土色,被染成柔柔淡淡的白,如同一条冰清玉洁的霜路,我甚至疑心他真是霜而去俯身触摸,只触到了粗砺的砂土,我也是从那时真正理解“疑是地上霜”的奥秘。抬头看月亮,静静的,随着我的脚步在天际游荡,仿佛是我的另一个影子,我这时往往会跑起来,一边飞奔一边抬头仰望。月亮始终从容地追随着我,无论我跑得多快多远。抬头仰望时,月亮总是凝视着我,淡定从容地微笑。
那时是觉不出故乡的美处的。灰扑扑的小村庄,冬冷夏热,透着月光也美化不了的平凡,我向往去外面,去有新奇天地和光鲜景致的地方去。
中学开始在外住校,两周一回家,我几乎每天都看到月亮,沐浴着月光,看它不断由圆变缺又变圆。明明是同一个月亮,明明是同一束月光,给我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了,月光又冷又清,像上好的佳酿,香醇,辛辣,苦涩,而家里的月光却是香甜浓郁的牛乳。
今年夏天,有幸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赏月。躺在屋顶,一整片夜空便倒映入眼帘,深蓝的天空如同打翻的墨汁,深深浅浅地在油画上铺陈。满天星子闪动,那轮弯月金黄的,倦倦的洒下几缕清辉,若有若无的微笑着,门前的树林簇拥着茂密的树干,把那一小片天空包裹了半圈,俨然是一只小小的港湾。这时,我的心里感到熨帖极了,也像月亮一样安然的微笑起来。仿佛是在外漂泊的游子归家,把头靠在母亲膝上,温暖和爱心包裹着他,让他终于能够放下一切忧虑和惶恐,沉沉的睡去。
这一抹柔情似水的月光呀,待我长大成人,去往异乡时,它就成了一条风筝线,把游子的心和故乡牵连起来,时不时带来拉扯的酸楚和依赖的柔情,终有一天带迷路的人儿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