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小区里的小院,小区很小,伙伴也不多,小院也不大,但却承包了我童年的快乐。
初春,走在小院的小径上,枫叶又把自己的手掌变为了绿色,竹笋的个头窜呀窜,低矮的灌木也悄悄地把芽吐。这时,我和伙伴们最大的乐趣便是寻竹笋了。竹林边或竹林深处,在一场场春雨过后,竹笋悄然探出了脑袋,我们会野蛮地把这些“愣头青”镇压。有时连续下雨多日,竹笋长得比人还高,像把长枪似的立在那里,看那势头,似乎要把天幕戳穿。
盛夏是昆虫的舞台。蜘蛛布下了陷阱,蚊子聚在一起开会,似乎在商量如何钻出蜘蛛的陷阱;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笨拙的金龟子迟缓地飞着;轻快的麻雀在地上愉快地寻找食物,人未靠近,便如窜天猴一般飞上了树梢。蚂蚁忙碌着,仗着数量优势,宛如强盗一样四处掠夺,到处搬运着自己的战利品,他们分工明确,令你不由得佩服这小动物的纪律严明。有时候,捉几只昆虫到蚂蚁窝边“挑衅”一番,蚂蚁便倾巢而出,他们气势汹汹地爬到敌人身上,又撕又咬。前来侵略的敌人有螳螂、蜘蛛等各种凶猛的昆虫,但都被他们齐心协力拖进洞中,蚂蚁显然成了昆虫世界的王者。
清秋,枫叶终于绽放出自己最动人的颜色,如火一般点燃了整个小院。清晨,霜落,微寒,一排枫树伫立在那,如同一道屏障驱散了身上的寒冷。秋雨绵绵,打落玉兰花瓣,如一阶孤舟,花瓣上积满了水,在灯光扫过时,微微反射着光。走进小院,枫树似乎正在开花,如火如荼。石桌石凳整齐,波光粼粼,踩在落叶上前行,似乎已驾轻舟行至蓬莱,羽化而登仙。回头,积水中倒映了或大或小的圆月,在秋风拂过中晃荡,树影摇曳,一摇便是整个深秋。
凛冬,最盼望的是大雪,期待起床便看到大雪包裹了的整个小院。看着银装素裹的小院,忍不住呼朋引伴放飞自我。雪球冰冷,雪人温暖,留下鞋底的印记,滑过微冰的路面,不知不觉,鼻子又染上了红色。回家时我恋恋不舍,盼雪越下越大,天永不会晴,雪人不会融化,希望雪人所包裹的童心,幻化为瑞雪兆丰年。
春节是最我喜欢的节日。穿上新衣,拿好鞭炮,吆喝一声,争先恐后地奔入小院,闻着年夜饭的香味,迎着祥和的灯光,节日氛围隆重。烟花是我最喜欢的东西,红的、绿的、大的、小的,每种类型都能玩出不同花样,每每兴起,便瞒着大人燃起一小堆火,添入玉兰树脱落的树叶,叶片承受不住火的炙烤,发出噼噼啪啪的惨叫。倘若放上干枯的竹竿,在火中慢慢燃烧,当你不再关注它时,它又突然爆炸,我们便宛如受到惊吓的野兽,一哄而散。
鲁迅少时有百草园,这小院也是我的百草园。不必说园中的一草一木,更不必说园中的虫鱼鸟兽,他们都是我们快乐的源泉。我们用天真和善良守护这里。我们放走被抓住的老鼠,帮助迷路的小猫,放飞受伤的麻雀,将死去的小动物尸体埋葬。我们也会锄强扶弱,蚂蚁数量众多,在小院中无恶不作,占领最有利的地势,在枫树上筑巢,搬走一切有用的东西,我们会定时去清理一番,控制蚁群,让小院永远成为我们的乐园。
然而,一切变化得很突然。不知不觉,我们也进入了“三味书屋”。上课时,小院里的麻雀无聊地在玉兰树上多嘴;休息时,人们忙于与游戏对抗。一窝新的小麻雀还在嗷嗷待哺,我开始做各种各样的梦,开始越长越高,我们背上了行囊,进入了寄宿高中,一周只能回家一次。小院杂草越发的幽深,一窝麻雀又乔迁新居,小麻雀长大已然飞走,枫树开始发出痛苦的呻吟,蚂蚁在它身上钻出了一个个窟窿,贪婪地吮吸着枫树特有的蜜汁,最终千疮百孔,香消玉殒,只剩下两棵偏安一隅,给人带来些许安慰。岁月的脚步沧桑了指尖,浮华的光阴让我猝不及防。
竹笋没有人管教,渐渐扩大了势力范围;蚂蚁与竹结了盟,竹笋长在了蚂蚁穴边,如今蚁穴已隐于深处,似乎再也不可寻了;何首乌越发浓密,没有人愿意再将它连根拔起了;杂草丛生,淹没了之前走过的小路,如今已过膝高,似乎并没有人再走过那片草地。夏天也再没有人给蜘蛛喂食了,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似乎在感慨世事变迁;秋天也没有了火一般的红,一眼望去,除了斑驳的黄色和偶尔点缀的红色,便是竹掩映的绿,充斥着眼球;树叶积满石头小径,似乎很久没有被打扫了。今年过年时,下了一场大雪,却无了雪人和雪球的踪迹,也少了爆竹的响声,雪闷闷地下着,除了雪压断竹枝的声音,小院里毫无声响,仿佛一团阴影笼罩我心头,我们长大了,小院似乎的确快要荒弃了。
就是这么一个小院,一个属于小孩子的小院,我们在这里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我们逐渐囿于城市烟火,困于岁月迷茫,小院绿了几许,我却再也没有关注。人总是喜欢失去后才觉得美好,我再也没有寻过桂子,爬过小树。夜风在月光下拂过小院,似乎在和小院梳头。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小院,它生于钢筋丛林的夹缝之中,摩天大楼的阴影将这里遮蔽,投下深深的阴影,我们奔向摩天大楼,贪婪粉饰在摩天大楼的混泥土里,不断搅和,最后化为乌有。不能位居榜首,不能高枕无忧,仿佛天真无邪的都是幻梦一场,珍贵的本不在高筑的楼宇当中,它踏实而牢固地安放在我的心中。
梦中又回到了小院,看到了那个玩耍中的自己,带泥的小手正在向我召唤,但我无法顾及,因为“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