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块黑板仍在原位,蒙满岁月的尘埃。
许久未去过老屋了,我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缓缓推开那扇沉重的门,走了进去。光线透进屋内,一片尘埃飞舞着,在阳光下如同粒粒碎金般闪闪发光。一切都还是离开时的模样,岁月在屋外流逝,而屋内的时光静止在离开的那一刻,只添了尘埃与忧伤。我掩上屋门,却惊奇地看到了门后那块曾经无比熟悉亲切的黑板。
在我还没有门把手高的时候,表姐被留在外公外婆身边上学。每天下午,表姐还未放学回家时,外公总左手拖着一只装着几支彩色粉笔与黑板擦的塑料盘,右手握着一支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地抄成语,让表姐回来后读背,有时也有老师布置背诵的古诗与课文。小小的我总站在黑板下仰着头看外公写,外公有时停笔,笑骂:“快站远点,当心吃了粉笔灰!”我总是故作惊慌地跑开,没多久又转回来。也有时,外公写得高兴了,便也教我念,我虔诚地念着,那是生命中对于知识最初的仰望。在小小的我心里,门后那块黑板的高度,就是知识的高度。
表姐放学回家,我便凑上前得意地向她展示新学的知识。她看着我那沾沾自喜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但久而久之,向来厌烦黑板的她竟也迷上了外公这种读背方式。后来,岁月流逝,我也渐渐长大,个头越来越向那块黑板靠近,外公知道我痴迷于诗词,便也一天抄一首,等我回家后一同鉴赏、读背。黑板上,岁月流逝得很快,一首擦去换下一首,一年一年地便过去了。
后来,表姐步入大学,我也进了中学,再没有时间消磨在黑板上。适时外公外婆搬入新居,那块黑板便没被带走。我看着教室里的黑板换成了白板,从起初的不适应到渐渐习惯。从前课堂里的黑板连同门后的那一块,一起留在了记忆深处的往昔岁月。有那样一个地方,我们将它作为一生的故乡,之后即使融入更美的风景,不过仍是身处异乡。正如黑板,所谓的白板再光亮再先进,终究不是门后的那一块。
现在,我回到老屋,没想到,那块黑板仍在原位,只是布满尘埃。我找来一张面纸轻轻地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我忽然无力地垂下了手,不再继续擦,因为我终于明白,黑板上蒙着的不是灰尘而是岁月的尘埃,因为它已在我心里的角落被遗忘被闲置了太久,岁月与忧伤的刻痕,入木三分。如今我面向它静静地站着,站得很近,近到能看清一道道属于粉笔的浅浅痕迹。也许搬家时太匆忙,没有闲暇将最后一首诗擦去,也许是外公特意留下,作为岁月中的绝响。
这算是一块有些年头的黑板了,灰黑中泛着白,满满地诉说着过往。黑板上的岁月真正地离我远去了,但这黑板将我唤回了童年,让某种正逐渐转温转凉的情感再度变得滚烫。往昔岁月,全写进这块黑板里了。
黑板不大,但再大的字再长的诗也超不出它的边沿;但它似乎又很大,如同一扇门,引领我走进了一个广阔无边的世界。黑板上有最美的岁月,而它所带给我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是这岁月最美的花。黑板上,有爱的痕迹,有文化的痕迹,外公手中粉笔的每一个提顿勾划,都凝成了永恒的瞬间。
我站在黑板前,感受到自己正一点点变矮,岁月倒流,回到最初仰望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