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突破层层的缝隙,溜进仓库,落下几道光影,徒留一室寂然。除了茫茫,只剩惶惑。
在旮旯里,一辆笨重的老式自行车静静地斜躺在那儿。密密的蜘蛛网缠绕着生锈的链条,添上几笔萧索,无声地道尽沧桑与落寞。我杵在车边,少许发怔,凝视良久,眼眶一热,似有万千叮叮当当的小榔锤,敲破了记忆箱上的封条,敲碎了无边的流年……
爷爷,你可还记得那时那景?您总能轻而易举地抱我上自行车后座,而这上面还有您自制的棉花垫,一块棉布包裹着几簇棉絮,虽然做工粗糙,曾遭我不少冷眼,但其软绵绵的触感少去了铁制品的冰凉,避免硌着。瞧,谁说您一大老爷们不懂细腻?每每我坐在这垫上,底下的柔软承载的不仅是浓郁四溢的宠溺,还有我绚丽多彩的整个童年。曾以为,想当初,怎料到,在时间的洪流中,棉花垫一同被埋葬在了过往。
然而,有多动症倾向的我怎会安分守己,不惹您操心?这不,正当流动的街景如黑白电影一帧帧地在我眼前放映时,一不留神间,由一挪身引发得的闹剧拉开了序幕,原本温顺听话的自行车旋即转变脸色,露出狰狞可怖的面相,我的纱裙便陷入了轮子的漩涡里,进退不得,差点造成人仰马翻的结局。下一秒,惊魂未定的我无意间瞥见了污迹斑斑、面目全非的裙摆,不争气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模糊了视线。只见您局促地蹲下,平视我的双眸,却不忘打趣我“要是再哭就要成花猫脸了”。臭美如我,随即愣住,直勾勾地盯着您,委屈写在脸上,一幅罪魁祸首不是我的无辜模样。恍惚间,您瞧见我擦破了脚后跟,丝丝愠怒浮现在您眉间,猝不及防的呵斥接踵而来……
尽管当初我只顾着排遣压抑,没听进什么良言,可那份发自肺腑的真心,怎会是假?我还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而今呢?连被你训斥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爷爷,您是否仍能忆起专属于爷孙俩的独家记忆?您用那辆年纪比我还大的自行车载我去小公园观摩象棋。两位老者在棋盘上一争高下,群众围观博弈的同时定是要凑凑热闹指点一二。唯独年纪尚小的我突兀地挤在棋局旁,眼神飘忽不定暴露了心不在焉。而您却刮刮我的小鼻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贪玩的小孩会被警察叔叔抓走,”什么都还懵懂的我,那个被吓得哟,以致我一直粘着您,活脱脱一个黏人的小跟班,甩也甩不掉。那只长满老茧却仍不失宽厚温暖的手,牵着小小的手,终有一日,还是分开了。幼时的我满心欢喜,以为小手拉大手会是永远的事儿,可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
后来啊,自跟着您去品象棋久矣,耳濡目染,我对这门老少皆宜的亲民艺术竟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受益匪浅。如今,我已从少不更事的孩童出落成略知一二的少女,想再去一睹那象棋爱好者们的神采,想再去欣赏一回“闲敲棋子落灯花”,也没机会了。那儿没有简陋的棋盘摆着了,也没有您。只能在互联网上过一把棋瘾,心里却总似坍塌了一隅,少了什么呢?
尽管如今您再蹬一次脚踏板、再手执棋子对一次弈、再逗我一次笑已然成为了无法企及的梦,但那不可复制的记忆碎片我依然铭记。曾经,我有你陪着走;往后,我带着您的期许走,走向远方的路,纵使荆棘遍地,那又如何?我有您啊——您在亿万光年外的星光里不断照耀前行的我。
爷爷,您是否仍没有忘却我成长路上的技能养成记?想来那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晚秋,秋风萧萧,“落叶悠悠舞”。一声“啪”突兀地响起,划破了和谐,原来是我人车俱倒。疼痛迫使我“缴械投降”,然后您拿起相机“威胁”我说要是我轻言放弃,您就将我出糗的照片公之于众,瞅我那儿熊样,立马乖乖“屈服”。那时您眉目清朗,笑意长伴……。
尽管时光无情地在你额间刻下痕迹,却没夺走您顽童般的性格,顺带点小狡猾。但从何时起,您再也无法骑自行车了呢?您又从何时起逐渐依靠拐杖走路,到后来必须要有人搀扶?您是怎样一步步被病魔缠身到再也无法挣脱了呢?
入夜,夜深,深梦。梦里我骑着那辆不离不弃的自行车在羊肠小道上穿梭,朝阳躲在从山峰后,静待喷薄而出的那一刻绚烂。而这一次,换爷爷坐在我身后,他唤着我儿时的小名,讲着逗趣的老故事……
青山依旧,绿水仍存,似乎一切照常;车子完好,童心未泯,好似没有异样。只是,我的爷爷呢,您何时才能归来?
再也没有您的归来。
曾经,我有你陪着走。
现在,我一个人走完剩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