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泛黄的、龟裂的、用胶带粘了一次又一次的老照片。
但依然可以看出画面上女子的姣好——颀长的身段，秀逸的眉眼，齐耳的短发，素白的旗袍。她站在那里，不说话，却好像望向她的一瞬间，能听到百花盛放的声音。
那是外婆年轻的时候。外婆出生在贫穷的小户人家，过得清苦，只正儿八经照过这一张照片。五个姐妹中就数她照得最好看。以至于她拿到照片的那天，初秋的桂花高兴地落了一地，外婆眼里满是孩子般的喜悦与自豪。
“那这张照片为什么被剪坏了呢？“我抬头问。
外婆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她叹息一声，声音里包含无限的惆怅。
那不是一个富裕美满的时代，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为她选择夫婿时，主要考虑男方家境——事业稳定，用度富足，既算给家里人分担一份窘迫，也能不至于让她婚后“贫贱夫妻百事哀”。于是在那个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夜晚，这倔强的、憧憬着爱情的少女，拿着大剪刀，狠狠剪碎了那张要给对方家里送去的、已经包裹在红绸子里的照片。
我沉默了，我能想象出在那个灯火长明的不眠之夜，那个二十未满的女子是怎样红着眼剪断了她最引以为傲的青春年华。外婆的语气有些低沉，黑色的眼睛染上些许悲伤。那一刀一刀零落的划痕，是那个女子流着泪与不公命运的抗争。
“再后来呢？”
再后来，父母之命难违，外婆去见外公。她带着倔强的、挑衅的目光，递过了那个红绸包。外公兴奋地打开，笑容僵住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仍旧包好红绸，放进贴身的衣袋里。外婆的坚硬在这一刻化为绕指柔。
婚后，一个宁静安谧的夜晚，外公拿着镊子和胶水，就着昏黄的橘色灯光一点一点地黏合，拼凑出原本的模样，外婆说看着认真得满头大汗的外公，突然觉得，这辈子嫁给他，也许是最好的安排。说到这里，外婆眼里又蕴起安稳、恬淡的笑意，层层叠叠，水光潋滟。
现在，已是白发苍苍的外婆，有时会轻抚着照片发很长的呆，爬满皱纹的眼角会湿润起来，眼底满是深切的怀念。照片在记忆中慢慢陈酿。
又是一个安详的下午，外婆躺在藤椅上睡着，那张斑驳的照片被紧紧搂在胸前，她嘴角轻轻扬起一抹弧度，一点年少的香甜在鬓间盛开。我猜，她是梦回那段青葱岁月，在那个穿越须臾几十年的梦里，她还是那个眉目如画的、倔强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