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一辈子没出过村子。妈妈说是村里那弯小溪水太甜,把姥姥拴住了。
记得儿时去姥姥家玩,她弓着背拉过我,额角笑的皱巴巴的。“姥姥中午给你炒咸菜,你想吃闲的还是甜的啊?”
咸菜咸菜,当然是咸的,于是我脱口而出:“咸的!”
姥姥点着我的额头轻轻的笑着,目光越过了我的头顶,飘向了我身后的梨花树,细碎的白色花瓣在风中飘摇。她愣愣道:“好,咸的好啊,都随你,都随你。”
那天,姥姥给我炒了一大盘咸菜,青绿色的叶子腌的有些发黑,香味让我直流口水。可刚吃上一口,我就被齁的吐了出来:“好咸!”
姥姥忙夹了一筷子咸菜,边尝边说:“怎么会呢?就是这个味啊……”那浑浊的眼中有点点光亮漏出,像久远的思念。
后来,妈妈对我讲起了姥姥的故事。姥姥遇见老爷还是在十七八岁的年纪,爱穿蓝色的棉布裙,她在上游洗衣服,老爷在下游喝水,喝着喝着,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寻到上游,看了姥姥半天,没敢责怪,只是嘟哝一句:“好好的甜溪水,让你洗咸了。”姥姥手中的捣衣棒一顿,两颊便红了。
次年春暖花开时,姥姥穿着红裙嫁给了姥爷,开始给姥爷洗衣服。姥爷给姥姥种了一棵梨树,就在门口。春时幼嫩,夏日入雪,秋季成荫,冬夜簌簌。
老爷爱吃咸,姥姥喜欢吃甜,两人为咸菜炒咸炒甜争了一辈子,后来,姥爷病重离世前还拉着姥姥的手笑说:“以后你终于可以好好吃甜咸菜了。”
可姥姥再也不曾吃过甜咸菜,炒的一盘比一盘咸,却吃的比谁都欢。门前那梨树不知花开花落多少回,儿女们送来的好吃的吃不完,但姥姥最爱的还是咸菜,咸咸的滋味,像极了那段长长的旧时光。
世间百味,若曾相中一味,便嵌入一生,其余的都是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