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与庚子相交之际,年三十的早上,我回到了爷爷家,那个长久不见的偏远村落。走近村子,一切都那么熟悉,但是又显得那么陌生。路边装上了路灯,以往横七竖八如蜘蛛网一般的电线全不见了。村里修了绿化带,铺了石板路,高耸的围墙变矮了,花草从各家各户的小院子里伸出头来,像在欢迎着我们的到来。所有的变化,让这个偏僻而寂静的小村变得美丽而富有人情味。
在蒙蒙细雨中走进院子,银杏树光秃秃地耸立在一地的黄叶上,我大声呼唤爷爷奶奶,他们也热情地回应。问起村中的变化,奶奶解释说那是新农村建设的结果。绕过客厅,来到厨房,我猛然觉察到厨房有了新变化。尽管烧大锅饭的土灶还在,灶神的神龛还在灶头上,满是油污的灶神像正凝视着人间,地上的柴火仍旧杂乱,一切似乎都在诉说着两位老人平日里的孤单。但是,原本蹲在墙角的那个圆墩墩的煤气罐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簇新的塑料软管和阀门。爷爷家终于用上管道煤气了!想当初用瓶装煤气时,爷爷要骑着老旧的三轮车到十余里外的煤气站去换煤气罐。记得我幼小时也曾跟他去换过煤气,那时煤气罐的重量让我如蜻蜓撼石柱一般,使出全身力气也只能稍稍挪动一点位置。那会儿,我觉得爷爷像个超人一样,他能骑着三轮车载着我与两个沉重的煤气罐往来二十余里,吱吱呀呀地耗费大半天时光,可是,沧桑的脸上也不显疲态。
数年过去,爷爷愈发年迈,但是煤气罐没变,依旧那么重,他仍然骑着那辆破三轮车,在煤气站和家之间来回。大伯和父亲数次提出要用车帮他完成这件吃力而繁琐的事情,出身军营的他却有一股永不服输的傲气。他不同意,他始终认为自己仍然可以应付这一切,而孩子们应该做好自己的工作,少为他们两老操心。他日益老去,看上去越来越疲惫,话语也渐渐地少了,常常就是那么默默地坐在门前,拉着他心爱的二胡。我想念他给我讲故事的岁月,但是由于不会说当地方言加上自己不善言辞,我和他的交流很少。
终于不用这么费力换煤气了。我的内心涌动着欣喜,好像爷爷也焕发了活力。笑容浮现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奶奶忙着做菜,蓝色的火焰不停地冒着。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年夜饭,爷爷开心地啜饮着土烧酒,絮絮叨叨地向我们讲着新农村建设的那些事。奶奶也笑得合不拢嘴,迫不及待地掏出比往年厚实不少的红包,乐呵呵地炫耀:“我也按月领取养老金了,可不用看你爷爷的脸嘴了。今年的压岁包,我出!”这番话把爷爷也逗乐了。两位老人开心得像孩子一样,因为难得的家人团圆,也因为日子越来越红火了。虽然我只是默默吃饭,但是我也感到心情舒畅。因为我看到了这份快乐有多么来之不易,对于两位老人来讲,降临在他们身上的这一切对他们而言有多么重要。不自觉的,我的嘴角也开始上扬。
灯下,亲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突然,窗外响起了爆竹声,火焰在夜空中划过,让我浮想翩翩:仿佛在农历2019年的最后一天,向着未来的年岁,为天下百姓过上安康的生活道着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