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镇上,没有人不知道张记面馆。
且不说张记的面做的面筋道,汤也香;店主张老板招待客人那股热情劲儿也留住了一批熟客。一见有客人进门,张老板总是先堆上一脸的笑容:“呦,您来啦,吃点什么呀。”边说边亲自招待客人入座。等到客人点了面和几道小菜,边笑着说:“您稍等,马上就好。”快步走到后厨吩咐去了。张老板很健谈,来吃面的客人大多很快就和他熟络起来。不忙的时候,也常会有熟人来店里,点盘花生米,要壶小酒,与他边喝边聊。人们谈起张老板时,总会说:“张老板真是热情啊!”面馆的生意越来越好,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我在冬天回到了小镇从张记面馆经过,看到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张老板热情地招呼声,小二的吆喝声,客人的谈笑声都混在一起,给寒冷的天气增添了一丝暖意。这几天下起小雪,在这大冷的天儿,若能到面馆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或是香喷喷的鸡汤面,那该有多美啊!想到这儿,我不禁咽了咽口水。我不经意地扭过头去,看到了对面的鞋匠。他穿着一件破旧的黑色棉袄,袖口隐隐露出白色的棉花。他仍是那样一张冰块脸,没有一丝笑容,只是怔怔的盯着来往的人。忽然一阵冷风吹过,我缩缩脖子,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心里感叹:“越来越冷了啊。”不觉加紧了回家的步伐。
鞋匠是个哑巴,四十来岁,不久前才来到小镇。人们不知道鞋匠的名字,也无人关心,只叫他“鞋匠”。鞋匠不只不会说话,脸也整天板着,让人觉得不好接近。他在面馆对面支起这个修鞋摊,只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这个摊子。虽然面馆生意兴隆,可于修鞋摊却是另一副景象,一天也没有几个人光顾。虽然客人少,但鞋匠做起活儿来却十分认真,修好的鞋像新的一样,让人赞不绝口。
小镇的日子平静如水。天气越来越冷,我整日呆在屋子里在火炉旁看看书,和家人聊聊天,日子悠闲自在。今天小妹突然想吃张记面馆的牛肉面又懒得出去,只得由我去给她买回来。
走出家门,我抬头一看,天空灰蒙蒙的,心想:还有一场雪啊。天气很冷又到了饭点儿,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我匆匆赶到张记面馆,一进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张老板正靠在柜台旁和一个朋友聊天。一见有客,马上送上一个笑脸:“您要吃点什么呀?”“一碗牛肉面,带走。”我客气的回答。“好嘞,马上就好。”说着收拾出一张靠窗的桌子让我坐下,又走到后厨吩咐去。一会回来继续和朋友聊天。我百无聊赖,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喝边向窗外。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飘起小雪,细小的雪花随风旋转飞舞,静静的落到地面。鞋匠依然定定的低着头补鞋,雪落到他的肩上,小锤不紧不慢的敲打着鞋掌,“铮铮”声在清寒的空气中传远,渐渐消散。
忽然一阵冷风坐了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面馆的门打开了,只见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妇人大约三十出头,头发有些凌乱,一双眼睛躲躲闪闪的。她拉着的小女孩也不过七八岁,小脸冻得红彤彤的。已是深冬,两人还穿着薄薄的棉袄。
张老板正与客人聊得火热,一见妇人进来,笑容马上收敛了,他皱起眉头,斜着眼打量她们:“你。吃面?”旁边的朋友拍拍他,不耐烦地说:“吃什么面啊,一看就是乞丐,快打发走吧。”那妇人局促的搓着手,怯怯地看向张老板,嗫嚅道:“老板。我家的地没了。家里没有饭吃了,孩子很饿。”而小女孩眼睛盯住一位客人桌上热气腾腾的面,再也移不开视线,不停的吞咽口水。我看她的脸已经冻得紫红,窄小的棉袄不能包裹住冻坏的小手,心里隐隐作痛,只希望张老板能给他们一碗面吃。
谁知张老板的脸上不见了往日的热情,冷冰冰的说:“要饭啊,真是晦气!”轻蔑的摆摆手,“快走吧,谁有工夫给你们做面。”妇人的脸上难掩失落的神色,可还想再乞求一下。“您行行好吧。”“快走,别打扰我做生意!”仍是冰冷的语气。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闷闷的。
“您的面好了。”小二把面盛到我带来的碗里,用盖子盖好。我端过碗,温热的感觉从手上传来。转过身。发现店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原来是鞋匠。他的头发上、衣服上覆着点点雪花,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他从身上摸索了一阵,找出了十个钱,伸手放在柜台上,指指那妇人和孩子,“啊啊”的说着什么。
“哼,你倒好心。”张老板收下钱,嘟囔着:“一天才挣几个钱啊,还充什么好人。”说着慢悠悠的走到店小二身边,“去,叫后厨做两碗鸡蛋面。”
夫人仿佛舒了一口气,脸上写满了感激,不停地道谢。鞋匠脸色平淡,好像自己根本没有做什么。他淡淡地摇了摇头,示意妇人不用道谢,他转身走出面馆,走到门外的风雪中,那黑色的背影坚定而执着。
我也端着面,向家走去。雪依然下着,却已经从棉絮般的雪花变为细细碎碎的雪。雪花吹在我的脸上,凉凉的,但已不是刺骨的寒冷--冬天快要结束了吧?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场雪了。我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容。
手上传来温热的感觉,一直暖到心里。我仰头看向天际,冷风吹迷了我的眼,一瞬间似乎又看见了鞋匠那黑色的宽厚的背影,走进漫天温暖灿烂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