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园西的一扇雕花木窗,见证着这八百年来的兴盛衰亡、花木凋零。几番年岁过去,我身上也早已残破不堪,现在却因在这园中游玩的二人而被重新粉刷。更难得的是,那两人我至今也还是记得的。
我是连通两园的一扇青石耳门,风吹雨打了这么多年,早已忘却了时日。而今有几个小工在我身旁经过,耳旁听到了几个词语,才惊觉,原已过了那么久。
那日天气尚晴,一妇人正与她的夫婿在园中游玩。这园子主人乃是富商沈氏,想必这二人也是达官贵人。刹时,却似乎有人透过我的缝隙去看那园外景物。只觉他身子轻颤,终是从那屋内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事情我听得不太分明,只见那女子的夫婿攀谈几句便已离开,留下了方才屋内的男子与妇人。但他们似乎并无交谈,那女子差人送来酒菜后,便随即离去。
那男子看着那妇人离去,而后在耳门旁的墙题起词来,“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渑鲛绡透。”我看不大懂此词,也不明白他们经历过什么,唯独能感觉到男子浓厚的悲伤。
有日有名男子在我身侧的墙上题下了一首词,后匆匆离去。过了些时日又有一名女子在旁和了另一首词,“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千秋索。”后来我便再也没有见过那名女子,听下人们闲聊方才得知那女子已郁郁死去。
四十年转瞬即逝,我又见到了那名男子,他瞥见一旁附上的词,不禁怅然泪下。我想若是他当初没有走出我这扇门,他或许便不会与那女子错过,更不会与她阴阳两相隔。
再后来,他断断续续地来了许多次。“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那女子大抵就是他眼中的惊鸿,心中的梅了吧。
前些天,有几位工匠来修补这园子,我方如梦醒,原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世上恐怕再无那男子的身影,但他们之间的故事仍在流传。
绍兴十四年,陆游与唐婉成婚。婚后几年,唐婉无所出,遭公婆逐出,放翁不敢逆尊者意,与妇决。后唐婉嫁予南宋宗亲赵士程。绍兴二十年,二人沈园重逢,陆游题下《钗头凤》,唐婉和《世情薄》。次年,唐婉抑郁而终。
我方才与那朱窗谈论了几句,我想他们最后一点缘分大概已经断在了我们这窗前与门外。
金泰和八年,务观复至沈园,题“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恨幽梦太匆匆。”越明年,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