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如何。可能会变好,但是也可能会变坏。带着变好或是变坏的废话般的不定,我们各自踏上各自的铁轨,拉各自的板车:有人立志做个骗徒,有人立志做个诗人,大多数人选择成为大多数人。骗徒和诗人,此二者的区别是,骗徒让灰暗的明天看上去变得多彩,而诗人则歌唱灰暗的明天,让人们有勇气去用生命和其他很多东西面对现实。于是从人们的心底会散发出一种相信,混杂着骗徒的巧言所预言的伤悲结局和诗人的歌声所带来的坚强品性。这就是希望了。
而更多时候,我们却可以看见很久很久以后:时光变迁,年华逝去,青春像块帘子一样,因为蒙尘太多,从架子上掉下来,露出后面丑陋斑驳的老窗。这时你将惊奇于你毫无改变。我们唯一可以预见的就只有毫无改变,尤其是我们自己的毫无改变。要做到这一点很容易:一份乏味而令你生厌的工作,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敢做。结婚生子,孩子长大了你也就老了。除了像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波澜不惊地度过了可以被预见的一生,你的所得着实不算多。这时你大可小小地自私一把,抱怨自己为什么不干点旁的。在这种情况下,你其实是没有希望的。你的希望里少了一份不定:你的希望只是一堆尚未实现的,简单叠加的现实罢了。
但其实你心里仍然渴望着年轻时候的各种。奇遇、闯祸和你一直幻想而懒得去做的事情。这些东西揉成一团,变成一声无力的呐喊:你想要打破这种死气沉沉的生活。很多次你都在叹气:躺在床上,坐在桌前,靠在沙发上,在五色七色万紫千红的梦里。你回想起了你的小时候,那个曾经(可笑地)拥有数个伟大理想的孩子。你开始怀念过去,渐渐地躲在过去里面,再无法逃脱,永远地避开那些关于未来的讨论。你早早地计划好,也许你会在退休后干点以前不敢的事情,但第二天却又忘记昨天想了些什么东西。你在挣扎,却越来越远。这是一片迷沼,一片游园地,误入之人须先将梦里的欢娱掷入,换得一首旧日的歌作入场券,在里面安静地终老。在这里,你也叹气。你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唉,不够果决,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应该早些脱身。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呢。为了什么呢。你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你突然渴望那些诗人来到你身边。他们会给你勇气,给你逃离的坚强。甚至你突然渴望那些骗徒来到你身边,他们会给你假象,至少给了你逃离的理由。你现在所过的生活,如果与二十年前一样让你觉得无趣,那么二十年前你便应该走了。做没有做过的美好的事,做没有做过的喜欢的事。自由。呵。
哪里来的自由。你这样苦涩地笑了。你本可以拔开腿就走,全然不管你身后那些人们的可能的泪水和必然的伤口,不管那些你珍爱多年不可离弃的物事。呵。原来如此。与其说你没有勇气,不如说你牵挂着这些属于凡人的细碎边角。正是这些细碎边角,构成了你全部继续努力好好活下去的意义。如果他们都消失不见,你深扎在这世界里的根系就会尽数断绝,到那时,你将不再能够生长下去。你不希望让不定的未来冲刷他们——很可能,只会让他们留下风吹过后的白骨。到底你还是个凡人,你不是一本随时可以撕掉一面的草稿本。简言之你爱他们。终于,这才是你许久不肯出走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爱,我想你不会在可以云游时甘愿缩身桎梏。
于是你就安然了,你应当安然。数千个夜晚中的一个经过,你仰望天空,又获得了叹气的权力。在这之后,你还可以加上一句,甜蜜而怨气满腹:
“生活所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