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站在那儿紧提着行李,等待着那头的父亲蹒跚走来,到跟前时,可以听到父亲气喘的声音。走到他身侧,父亲的手搭在他肩上,并没有来回拍几下,只这么重重搭着不说话,他回头看着父亲默默低着头凝视地面,因为手的伸长,腋下的衣服突兀地起了褶皱,那些褶皱颜色深深,仿佛沉淀了那些苦难的日子……
他九岁那年,母亲生了大病,因这病欠下了一大笔债,家里光景很是惨淡,而且未治好母亲的病,落下瘫痪,就这么终日躺在床上。父亲每天拼死拼活地干着,只仅仅还清了一部分债务,于是家里便因债主到来的纷然而不得安宁了。有时他只能悚悚地躲在内间,紧紧地搂着妈妈,听着门口父亲向债主们低声委屈的哀求,不住地颤抖。
后来他十七岁了,没读完书,和当年的父亲一样,每天劈柴生火,喂猪放牛。而父亲只是在屋里轻手轻脚地照顾母亲,自从还清了债,父亲生了骨病,他便独自承担了家务事,一个人卖力地干。
父亲始终是哀伤的,他明白,父亲是因为没能力给儿子谋个好出路才哀伤呢。他想起他年幼读书的时候,成绩不好,父亲却总对着别人夸:“我儿子,脑袋好使得很!现在看不出来,再读几年,等大家都落下名次的时候,就是他得第一了。”他因而努力学习,还没坚持多久,便辍学回了家。现在父亲再也没有办法夸口了,他的期盼,儿子的希望,都落空了,于是父亲便总会在母亲的床旁,抽着旱烟,微微张口,望着熟睡的母亲深深沉思,一动不动。
他总是在挑担回来的时候,看见父亲这样沉默的背影,倏地心酸起来。他有很大的难过,却无能为力。而今他十七了,他一次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不知啥时候跳出一个念头:“出去,闯闯!”出了这贫瘠的土地,凭着力气,也能寻一份活儿,让父母过得好些。他已经寻思很久了,只差那决定的一刻。
有一天,踩着夕阳挑担回家后,他轻轻放下担子,走上前,拍了拍父亲下耸的肩膀,父亲仿若如梦初醒般回过头来,用那混浊的双眸看着他。他忍了忍泪,便开口说:“我…让我…去外面找份活儿干吧,那样…会好些”。他仿佛极为艰难地说完这话,断断续续地,也不知道是什么“会好些”。望向父亲,父亲的那双眸子,紧盯着他,没有一丝严厉,只有万般心疼和无奈。他低下头,良久,父亲才开口道:“成,家里的事我来,你小心便是。”于是父亲的双腿就又跑动起来,为他四处筹了筹钱,打点好行装,便送他上路。
清晨的大雾还未完全散去,他和父亲就这样依偎在路边的车站不说话。从褶皱处回过神来,他望向那头还被雾遮挡着看不太见尽头的道路,闭了闭眼。他仿佛感到父亲的手离开了他的肩膀,低声嘱咐他小心;他仿佛看到母亲躺在床上,缓慢地举起手对着他,眼里噙满泪水却说不出话;他又听到大巴开来的“哧哧”声越来越近……
太阳像是已经升起来……他睁开眼,远方的日光铺过来,照开了大雾,照亮了他将要踏上的旅途,他明白,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他要去承担,承担爱,承担一个家!
开来的大巴载上这位年轻人,将这位把责任挑在肩上要去远行的年轻人,“哧哧”地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