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
天若有情天亦老,遥遥幽恨难禁。
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题记
秋日,风卷林梢,夹着些许凉意。扶过碧波,荡起层层涟漪,虽是轻波微谰,却足以荡起绵绵秋意,只余下惆怅三分,两分失意,一分幽恨。
江晚亭边,淫雨霏霏,荡不尽离愁别恨;绵绵秋雨,落在指尖,令人寒意倍生。凄凄风雨,打在一张写满沧桑的脸上,打在一尾千年瑶琴上,却落在席中一杯浊酒里。他,凭栏而望,明亮的眸子却慢慢黯淡了下来,是看到了大宋悲哀的前景而自己又无力回天的惆怅,还是千年知己未到的叹息?抑或,都有吧。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浪漫的歌声伴随着清脆的足音在霜风秋雨中显得格外好听,犹如一支小夜曲,轻缓,柔和,悠悠地回旋在空际,飘进了凭栏人的耳中,他知道是故友的来临,是自己等待了千年知己的到来。于是,苏轼慢慢转身,目光也渐渐明亮起来,但见李白袭一袭白衣而至,边走边歌。他,还是跟从前一样,苏轼心里想着,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如莲花般在苏轼面庞上缓缓绽放,仿若不曾有过哀伤和迷茫。他欣喜,因为李白的到来,因为知音的难求。他忙撑一把油纸伞迎上去,并向李白递去,而李白却将伞抛向空中,百转千回,划出一条灵动的弧线,而他却仰天长笑,大步走向亭中,尽饮一杯中清酿,连声赞道:“好酒!好酒!”
苏轼慢慢走向亭中,惟恐亭外的秋雨浸湿一片衣袂。他细细端详着李白那俊秀的面庞。他,还是从前长安街的游侠,脸上尽显不羁与豁达。“东坡兄,一别数十载,悠悠岁月难渡。闻君仕途坎坷,虽抱经天纬地之才,怀兼济沧海之志,却连遭小人陷害,不可谓不令人伤之。”李白的一席话将苏轼拉回了现实,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唉,君之言是也。变法图强固不可少,但仍循序渐进,否则,不但无益,反而生害。贬谪黄城,客居他乡,饱尝颠沛流离之苦,虽如此,终抱用世之心,岂惜衰朽残年而不为国效力?”
李白慢慢斟上了一杯酒,随手拈起一朵残菊,放在鼻边嗅了嗅,自言自语道:“人应若此。”苏轼不解。
李白缓缓道;“菊,花之隐逸者也,向日渊明归故里,多咏其以抒己怀,喻己之清高。‘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菊发于严寒之中,立于清秋之际,于猎猎西风中,临霜独立,傲视世间万物,不为世俗所动,不被红尘所染,宁可枝头抱香死,又何曾吹落于北风中。落木飘零,残菊犹立,片言无诉,将一缕清香溢于乾坤中,留于世人心房。休言举世无淡者,解语何妨片语时。人若效之,当于青山绿水间吟诗作赋,临古迹而抒怀。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柳绿如烟中笔墨生香,若此,足慰平生。”
苏轼闻之,默然无语,他想起了乌台诗案,想起了那场穿越十年生死的依恋,想起了仕途黑暗的难容。也许,他一开始就错了,他不应该出川,更不应该出仕。继而,他仰天长笑,笑自己的往昔,笑政治的腐败与无能,笑圣上不辨英才的愚昧。然而,他却清醒地感觉到脸上有一股清凉的液体缓缓流下,没错,是从他的眼角溢下。是的,他有太多的放不下。他放不下天下的百姓,放不下自己已热爱了几十余载的国家,放不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重任。
他不是李白,他没有李白的那份自信与浪漫。李白是天上的谪仙人,而他自己,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寒门仕子。李白,身处盛世大唐,而自己又生不逢时,偏逢内交外迫之际,而自己又抱一身经天纬地之才,怎能坐视国家衰亡而独逍遥于天地之间?
“太白兄,君之言甚善。然轼身处国家动荡之时,焉忍着国覆而己之身存乎?值此国家危难之时,存亡之秋,虽芥末之士,犹思报国,而轼向以宋之士子自处,又岂能因国家祸乱而远趋之?”
李白听后,长笑不已,将手中的一只残菊抛入雨中,任流水凄风而逝。满饮手中一盏清酿,越过小桌,端坐于琴前,抚一曲千年古曲,奏一首翠绿的歌,歌中有高山,有流水,有古亭,也有他自己。一曲终了,他踱至案边,铺开一卷素白如雪的宣纸,用鹅毛墨笔轻轻书写:“笔缠情,墨牵魂,书画琴文,共留万代清风姿。”字迹如行云,如流水。
写毕,踏着一脚的清幽而去,边走边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他,也许只属于青山绿水,苏轼自言自语道。
苏轼呷了一口手中的浊酒。踱至案边,看罢,喟然长叹曰:“识吾者,惟斯人矣。”他知道,这是李白在告诉他,为官处世应若菊花,千金不动其心,威武不移其志。想到此处,苏轼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秋雨依旧,小亭依旧,人物依旧,而情却不依旧。凄凄风雨,令人窒息,而亭中人目光如炬,琴声悠扬…
历史车轮滚滚西逝,流水,落花,人间,李白,苏轼,也许不期而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