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何必千金屋,死后只是土馒头。这话谁说的,我记不得了。但我家周围就有很多土馒头。前面稍远处一片,西北稍远处是一片,屋后附近本没有,今年又多了俩做邻居。
我家住在乡镇边缘,下边右边都是“大院子”——上十户或更多的家庭组成的院落,而在我们家这个拐点上,原来有四户人,我家居中,后来西边的邻居旁边又多了个邻居,凑了五户,再后来……只剩下两户半了:西边最初的邻居搬走了,东边最初的老邻居也搬走了,屋后的老邻居两口子一个住进了自家菜园里的土馒头中,一个从此便长时间在外打工,所以算个半户。西边后来的邻居家中也有一人进了土馒头,那是他们家的一家之主。土馒头就在前面所说菜园的旁边地里,于是就有了上文的屋后多了俩土馒头做邻居,于是在这儿就只有两户半的人了。
有时候就喜欢一个人来到天台上,靠着护栏极目远望,岭叠岭,山重山,重重叠叠,影影绰绰。春夏树草掩映,浓郁苍翠,还有各色的花点洒叶间。这时候心里会感到些许畅意,便情不自禁地想吆喝几句。秋冬叶落空,不远处的土馒头便成堆出现眼底,有的早被荒草覆没,有的还新土未干,风划过嶙峋的光秃秃的树枝,听起来有些凄厉,远山一片苍黄,颇觉惨淡。这时不禁就望向左邻右舍,望向远处大院,以及更远处的村镇……
小时候家周围住的人很多,老人、大人、小孩,光记忆中就可以说出许多个。长大了却渐渐发现许多人都不见了。大人外出带着小孩,有的至今没再见一面,打工的丁壮年离家年尾归,老人呢?有好多都做了填土馒头的馅了,大院小落的,空荡了好多。
家中爸妈不止一次说:小时候两兄弟吵吵闹闹嫌烦,现在大了离家远了,两个月才回家一次,在家里进进出出都感到空落落的……我家如此,家家亦如此。空啊,空对人是一种折磨,却无可奈何。记得有次对爸说:你老了是愿意回老家还是就待这儿?他酒酣之中笑道:需用吗?天底下哪儿不埋人,就前头这些土包包也不介意多你爸一个的嘛。回想起来我也诧异当时怎会如此一问,不过转瞬想到那些个土馒头,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听说草原上的人生前住的是蒙古包,简单而方便;死后却让狼和鹰隼带往天堂,粗犷而纯净。不占一方土,不留一丘包,岂不比土馒头来的大气!所以身前简其居,身后一无所有或许才是生命应选择的方式。我暗许此生,若可以,当做高原魂,以天为葬,以神韵为马,不留下半点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