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的铃声不似从前般悦耳,熙攘的人群淹没了食堂大妈的忙碌身影,学校的小路两旁的落叶昭示着微凉的秋意风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我们这一帮第一批有夜自习的孩子。
九点。铃声、脚步声、喧哗声,声声入耳。车棚重现了往日的拥挤,如一股浪潮,涌出校门。夜黑的深邃,空中有几颗明星,闪烁着光芒。如校门外家长期盼的目光,我推着车子随人流走出校门,昏暗的路灯下,有一抹目光注视着我,那熟悉的身影,是爸爸。顺道的小伙伴见到我爸爸来了默默走开了。在我们这个年纪是不愿与家长打交道的。
“你怎么在这?”
“太晚了不放心来看看。”
“我都多大了,还用得着接吗?”
“……”他没有再回答,只是笑笑。
像是一匹野马被套上缰绳,或许这个比喻不恰当。眼前的自由景色被一张大网束缚。一路上,我们一前一后,没有任何言语,像雾霭包裹着的两颗心。在这样一个叛逆向往自由的年龄,容不得任何限制与束缚。
本以为他是心血来潮只是陪我一天,没想到接下来的好几天他都出现在校门外。我开始厌烦了,我不想每晚放学都是死一样的沉寂,不是不想说,有时兴高采烈地告诉他学校里发生的一切他从来只是嗯啊哈哈再无其他反应。结伴而行的同学随处可见,他们脸上的笑容仿佛能驱赶初秋的丝丝微凉,欢声笑语的映照下,我身后的那抹高大的影子显得格格不入。
我们吵架了。我坚持要跟同学走不让他在校门口等我。我回家的路因他失去太多色彩。他坚持要等我跟我一起回家。我知道他在担心我的安全,我更知道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人把我偷走卖了不成?青春、叛逆、独立、自由,这样年龄下的我最终取得了胜利。他答应不再在门口等我,他的最低要求只是在离家最近的转角处等我。就一个路口,同伴也该拐弯了,随他吧。
从那以后,每天九点十分的转角处,总有那样一个身影,从秋至冬,远处能清晰地看到他呼出的白气。从始至终,我都认为他的等待是多余的。我知道什么是爱,但总感觉表达的方式有偏差,变成了在我认为多余的等待。那段路还是依旧的沉默,如昏暗的路灯,映不亮归家的路,至于身后的那身影,我早已不再关注。
像是成了习惯,同样的场景每天重复着上映,开始我还喊声爸爸,后来只招招手,再后来从他身边骑过,有那一次,他没有看到我,等我回到家才知道他还在外面等着。等到他带着歉意回到家,已是十点。真想不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这一段的陪伴会给我给他带来什么,本是等我回家却忽略了我已从他身旁经过,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深冬的一天。归家心切,成绩单贴在班上,我进步了许多。我迫不及待的回家。在那个转角,我要告诉他我的好成绩。由于太心急竟然把围巾落在学校。路灯依旧昏暗,转角的那家小店的屋内映着一丝温暖,我看到一个身影,欣喜地叫着“爸,成绩出来了。”无动于衷,再走近,才发现那身影远比爸爸要瘦小。那不是爸爸。我想也许他在从家来的路上吧,又或许他出门晚了。我在路口停下了,像他等待我的那样。转角的景色那样美丽,习惯了匆匆而过,我忽视了太多。习惯被等待,再等待别人的滋味是难熬的。我似乎体会到了父亲的感受,寒冷、无聊、黑暗又充满期盼。终于,我放弃了,准备回家。不由得转头看,总感觉身后应该有身影,可却没有。同样的路好像变长了,同样的路灯好像昏暗了许多。寒风吹过,映在马路上的光秃秃的树影晃动着,没有围巾的保护我觉得格外寒冷。其实围巾是不能提供多大热量的,只是习惯了那种有所依靠的感觉,就像习惯了他再身后,陪我走过转角。回到家也是将近十点。妈妈说爸爸出差了。哦,怪不得。
不知为何那晚我久久难眠,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一次次再重现,画面一次次地回放:我独自骑车在路上。身后的影子被拉长,但这一次只有我影子,后面的高大身影不在了。路还是原路,却不再有之前的感觉—那是我之前一直认为多余的等待啊,失去了确实那样的不适。或许早就习惯了,突然失去,无从适应。像是从生命中抽离了什么,那夜也显得那样寒冷透着阴森。
一周以后,那个身影又在那个转角重现,这次我不再是匆匆走过,而是亲切的叫声爸爸我们回家。因为我知道,嘴上说着厌烦多余,心里想着独立自由挣脱束缚,但内心深处早就刻下了这种习惯。
我在前,他在后,陪我走过那转角,伴我走过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