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坐落于一方小镇,相比于城市的浮华,可以说是寡淡失色了。好在山水尚且清秀,便也值得一说。
这里的山不像外头的名山,没有怪石林立引人惊异,也并不巍峨雄伟令人望而生畏。它更像是被大自然遗忘的要雕琢的成品。像是画家在天幕下随意勾勒的线条,随性,柔和,半点棱角也无。一山挨着一山,绵延不断。它静默着,沉寂地将小镇揽在怀中,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和喧嚣。
水便更平凡了,既无烟波浩渺的迷离,也无碧水微澜的静雅,有的只是弯弯曲曲的小河流,将稻田分作两岸,从中汩汩流过,四时不歇。
而这样平淡无奇的山水,每每忆起,心中却总有种情怀萦绕不去。
记得惊蛰一过,雨季伊始,整个小镇便笼罩在蒙蒙烟雨中,那雨中的春山显得分外沉默,在这料峭的春寒中,冰雪渐渐消融,春水初生,从干冷的石上一跃而下,带着微寒浸润了溪边刚抽出新芽的兰草。
于是,从山脚往上,历经一整个冬季风雪吹拂的寡淡的山色,也在一夜春雨中,仿佛破咒般,倏地明丽起来。
你若不信,且看看那傍水而生的河柳,随风款摆的枝条你若不信,且看看那傍水而生的河柳,随风款摆的枝条新绿点点。散着淡淡土腥气的潮湿地表,春笋破土而出。云绦雾绕的寂静山林中,鸟语时时可闻。浅碧,深红,淡青,嫩绿……看似漫不经心的点染,皆是深山苏醒的见证。
而水呢,实在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打天上落到了地上,便如同个脱离了束缚的顽童,什么也拘不住它,叮叮咚咚地在田野上,石缝里,河道中,追赶着,嬉笑着,轻轻盈盈地绕过年久失修的小桥,绕过河边洗衣人的指尖,顾影自怜的一簇青烟,打着旋儿奔向远方。朦胧的水汽使得岸边顽石上的暗淡青苔,也变得鲜活生动,湿漉漉的,远远看去,有如绿光在幽幽闪动。
再看河里,才长起的蒲草像是一柄柄柔软的剑,破水而出,直指长空,许是有些剑尖太沉,以至它不得不压低了腰,被迫在水面上展出个弧度。下边飘着点点浮萍,水波微漾,它们便如同台上的舞者一般,转着圈聚拢,又荡开。夹岸的一株野桃花在这片如茵绿意中显得分外醒目,醒目得即便没有香,就近的蜂蝶也为之自来。
在这有些湍急的水流中,一群绒绒的毛色嫩黄的小家伙,正顺着水流而下,黑豆似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寻找着食物……
仿佛只是打了个盹儿的时间,山不再是那山,水不再是那水。
于是,这样溶溶的春日中,总要引人感慨。
大自然恍若神来之笔,总能轻易将寒色绘成青葱。
我不禁想问,大山呵,你满载着多少深情,才能珍而重之地孕育出这一方蓊郁?
待到春光逝去,立夏已在梧桐树上的蝉鸣声中悄然而至。水塘中亭亭的并非荷叶,而是芋叶,只因夏日姗姗来迟水塘中亭亭的并非荷叶,而是芋叶,只因夏日姗姗来迟,新荷才刚初绿。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天边的云霞凝在水面上,将它映成了胭脂色,此时那水像极了美人含情一瞥的眼波。偶尔有小鱼出水,那眼波微漾,便碎成了流光点点。
草丛中的蛙声此起彼伏,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与之应和。
月亮出来得很早,残阳还没从天际淡去,它已盈盈地上了树梢。一眼望去,山上遍是猗猗绿竹,挺拔俊秀。清风徐徐而过时,那成片的绿竹便如同卷起千层雪浪,万顷碧波,交织着洒下的清辉,在波浪中翻涌,跃动。竹影摇曳之间,枝叶的簌簌声响仿佛在同大山低语呢喃。
大山又如何会感到寂寞呢?
在这样的夜晚,凭窗而立,淋淋漓漓的雨下着,打在扶疏交叠的草木上,打在暗淡古老的黛瓦上。于是从山林间冉冉升起的宵寒,随着那清风一道袭入室内,带着草木清润的气息萦绕鼻端,一天的烦闷、疲惫也在这清淡幽冷的寒香中消散了。静卧在床上,枕着窗外潺潺的水声和沉静的山影,便足以系人情思,裹着馈与的清明与宁静,你能就此酣然睡到天明。
古往今来,时节更迭,道不尽的是山光水色,诉不完的是故乡情思。
而家乡的山水,无需雅颂,它已自有十足风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