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尚且是盛夏的光景,日头总是燥热而繁长,也只有傍晚时,当日光慢慢倾斜,天色渐渐蒙灰,才敢探出头来呼吸一口白日落幕前仍然略显炽热的空气。
然后就会在不经意之间发现美景,当视线艰难地透过钢筋水泥丛生之间的逼仄缝隙,看到一片被切割成碎块的落日景象,明明是近晚的落日,却恰似一枚新生的卵黄,色调是沉稳的金黄,圆圆润润的,缓缓地,沉沉地,落到不甚完整的地平线下去。若是有幸,在这之后还能看见瑰丽的晚霞,那是在任何画家的调色板都无法变幻出的色彩,桃红,柳黄,绛紫,靛青,黛蓝,即使将那些人们冠以姓名的颜色尽用上,也难能描绘其中韵味的千万分之一。大约只因自然创造文明,而非文明创造自然。当暮色四合,天边点起几颗寥落的小星,或缺或圆的月亮东升,那又成了另一般景致。
每当看到这样的场景,就会感叹人类视野的开阔,令我们不得不将那些线条僵硬的建筑物,横亘四野的高压电线,目眩神迷的霓虹,一并放入一幅好景致的构图之中,甚至是艰难地寻着这些冰冷事物的狭小缝隙去萃取。这是何其可叹的事情,我们要在自身创造的空间里寻找空间,去安放那些最原始自然的感知。因此闲下来的时候,总想着去泰山顶上看一场日出或是去东海边上看一幕日落,毫无遮挡地,以树木或海水作陪衬,看到一条完完整整的地平线,从视野这头到视野那头,很长很长,或是喷薄欲出或是日暮向晚,或是晨光熹微或是云蒸霞蔚,那个时候或许又会叹息人类视野的狭隘,可惜无法将一整幅图景都藏进眼里。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到底还是十有八九。
前时去青岛旅游,从杭州到青岛的高铁,将近七个小时,经过一个又一个站点,陌生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窗外转瞬即逝的山头,也从江南的苍翠满山到江北的半青半黄。八百多公里,七个小时,与旅途中的每一寸土地的相遇相离都在毫秒之间,隔着厚厚的钢铁,就像是咫尺天涯。突然地就消磨了对目的地的所有期待,突然就很想亲身踏上每一片土地,甚至臆想着会不会从泥土中闻到上一个春天雨后遗落下的芳香,会不会感到上一场冬雪遗留下的冰凉,我开始疑问自己是不是走得太快,以至于遗忘了很多东西,以至于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一场完整的日出日落都从未付诸行动。
多少人游遍世界,到最后才想起落叶归根,大约是穷极一生才发现连自己家乡的土地都没有踏遍吧,可惜落叶尚能归根,人们却只能躺在地底下的一方小盒子里,孤独地承受着底下的黑暗潮湿与虫子的啃咬。而我倒宁愿消在春天的雨里,融在冬天的雪里,变成一处芳香或是一触冰凉,或许还有后人能够感知一二。
我们很多人走得太快,却还担心自己走得太慢,其实当心静下来的时候,才会发现时间会变慢,而你走得太快。我们的大脑给了我们越来越快,越来越高高在上的生活,以至于我们忘了抬头看天,忘了低头看地,忘了在心里造房修篱,也忘了十有八九之外的一二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