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瓷盏里倒映着浮年的流生碎影,拼凑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习惯捧起一杯茶,将旧人旧事掺着古木茶香一同揽入杯中。
在旧年月里,在旧城古巷里,有许多茶铺。梆子刚敲醒五更的睡意,茶铺伙计们便开始一天的生计。匆匆吃完三两个馒头就着一杯淡茶水,就匆匆换上伙计行装,不忘将一张旧布巾搭在肩头。天微微亮时,将一竖酒幌斜挂杆头,就开始哟喝:“来来往往都是客,吃杯茶水再走嘞。”
茶铺不只卖茶。常和邻家的发小去城外找“外快”,春天摸鱼,夏天采莲子,这些东西拿到集市上都能卖个好价钱,有了钱自然是要好好享受的。至今还记得的是西巷茶铺的老茶干。那里的老板很和气,伙计见了我们来,都知道我们要什么,直接端上三五碟茶干。这是茶铺经常给客人准备的小吃,西巷茶铺的茶干其实是一种特别的豆腐干,因为经常伴着茶吃,所以叫茶干。豆腐出净渣,用蒲包包好,码在小蒸锅里,叠放得整整齐齐,再加上抽油和其他香料,上面全用石头压实,文火煨煮,听说要煮很长时间,伙计们一大早就开始弄,要到中午才能吃上。喜欢他家的茶干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茶干实在好吃,价格又十分便宜,平常家孩子都能吃得上。
有茶干自然不能少了茶。茶,青青的茶,叫“嘉木”,这个叫法是后来才知道的。旧城有茶庄,便叫“嘉木秀”,取自“嘉木秀而繁阴”,红檀木匾额,其上是明晃晃的绿字。小时候便听过许多茶的名字:苦丁、龙井、铁观音、毛尖、雀舌、碧螺春……每到来新茶的时候,茶庄伙计就劝那些新茶客们尝尝,老茶客吃茶吃得久了,自然知道什么时节有什么茶,抿一口便知茶的好坏优劣。品茶讲究一个静字,心不静是品不出什么所以然的。也因为这个,城里几乎所有上档次的茶铺都空出几块地方,用帘子隔开,叫雅座。一般只有老茶客会去,过路的自然没那个必要了,只是讨杯茶水解渴而已。
茶是最干净的,长在云雾里,舒展在杯盏中,泡茶的水当然也要讲究,就见过许多人自带着水去煮茶的。城里老书生说,泉水,雨水,雪水,甚至梅花水,统统都能用来煮茶。“寒灯新茗月同煎,浅瓯吹雪试新茶。”“一片青山入座,半潭秋水烹茶。”煮茶的学问可多着呢。
旧城早已不在了,茶铺也未曾再见过,是茶干的味至今仍不能忘掉,我只记得小时候尝过雪,却还未吃过雪水泡的茶。雪下了有一天了,特地在房头上取了一杯雪,用青花瓷盏泡了这杯茶,只是芒草白了青山头,一切都变了,老了。
雪水承载着一世的浮沉,水汽氤氲着过往的点滴。当最后一缕茶香飘离旧城的古楼,只留下一个念字悠悠萦绕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