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风在门外等了多久,打开门的一刹那,“咻”地钻了进来,猝不及防,与我撞个满怀。随风而来的,还有枚落叶, 轻轻地旋落在我的脚边,不知是否是风的礼物。我弯腰拾起落叶,欣喜莫名。
法桐叶,司空见惯。
而这一刻,我仿佛从未见过它一样,如熟睡的婴儿一般安详地躺在我摊开的掌心中。印象中,春日的它是嫩绿的,随着微风摇曳在枝头;夏日,满树的叶片,茂盛繁密 发出祖母石般纯粹、深沉而内敛的光泽,毛茸茸的大手为人们遮风蔽日;冬日,光秃秃的枝头在雪白的天地中更显的简洁,挺拔;秋日,似乎是最让人失望的季节了,一成不变的纤弱,病黄色,摇摇欲坠。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一片秋天的梧桐叶不期而遇。
我捻着叶柄,迎着晨曦中鹅黄色的暖阳细细观察,赭黄色的叶片,锯齿形的边缘、干枯的,似乎一碰就碎的叶肉,脉络清晰,镀着一层金色光泽,神秘耀眼。它真的是一片秋天的梧桐叶吗?可是它怎么会这么美。它真的是从尘世中飘来的吗?可是它又是那么纯净,丝毫没有受大城市的尘烟尾气的沾染。
现在的,曾经的,美丽的,丑陋的,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它。此刻,我竞有些不知所措。我忽然想起贾平凹先生笔下的丑石,“它黑黝黝地卧在哪里,牛似的模样。”可我却并不觉得它突兀,在它的身上我感受到了一股深沉磅礴的力量, 一种历经风霜雨雪的打磨,侵蚀,岁月变迁的沉淀,与自然不断融合的力量。
久久地凝视着那枚枯叶,渐渐地它变得模糊了起来。它在我的眼中丑到了极致,可在我的内心深处也美到了极致。我不禁轻笑出声,世间的万物总是这样固执而极端吗?天地、日月、山川、阴阳,美与丑,善与恶,正与邪……我想起了《垂钓》中的胖瘦老人。一位满足于钓上来的小鱼小虾,另一位只想钓最大的鱼。在瘦老人眼中,胖老人只是满足于大海的碎屑施舍,小恩小惠,而在胖老人眼中,瘦老人的想法是痴心妄想,不切实际。也们互相嘲讽,谁都不相让。可他们不知道,没有瘦老人,胖老人的丰收何以证明,同样若是没有胖老人,瘦老人的坚守有何意义?大海浩瀚无垠,谁的丰收都不足挂齿,大海与日月同在,谁的坚守都只是一瞬。因而,他们的价值都是由对方来证明。试想若是有一一天,他们发现彼此不见了,会有多么恐慌。
真假难辨,生死与共,“万物生于有, 有生于无”。世间的万物总是对立统一、相伴共存。一切的对立面是对抗,也是补充。它们是最大的敌人,却也是最好的朋友。
我仿佛听到了,它用轻柔的耳语向我娓娓道来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它在远方的故土是如何生长的,风是如何把它带人城市的,山一程,水一程,最后迷失了方向,机缘巧合,来到我的窗前,踌躇,停驻,徘徊,终于在我打开窗的一刹那,下定决心。也许,它曾为自己的丑陋而自卑,不敢叨扰。但它不知道,在此刻的我的眼中,它是美丽的,是纯净的,是自然的,是纤尘不染的。
思及此,我愈发觉得适逢这枚法桐叶绝非偶然,冥冥中似有天意。于是我虔诚地将它放入书页中,就像把过往也一起夹进了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