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山间小路,登上了山顶。绿树参天,澄江如带,水天相接,映出迷离的光影,到底一派河山。近旁,韩愈的雕像肃然,凝视着这韩山韩水。
山水之景可以这般悦目,但数百年前,怕是让人厌恶的。岭南之地,穷山恶水,百姓愚昧……历史将韩愈置于这里,一次际会,一段悲惨的放逐史,抑或是一个奇迹。
忠而见疑,直犯龙颜,一心为民,于是,谏拒佛骨的韩愈品尝了刻骨的痛。为生民立命的他由人生的最高峰跌落谷底,流放岭南,幼女惨死,仕途绝境……一切重压强加于身,他又一一扛了起来,默默到了岭南。
也许,现在澄明的韩水便是昔年的鳄鱼潭。也许就在那里,他掷下了所撰的《檄鳄鱼文》,义正辞严的他又何尝像一个流放之人,他是一方长官,为民谋得福祉。我想,他用心中的痛喊出的声音足以让那些心中恶魔颤栗,那是他生命的最强音。
现在,韩水围绕山脚,向远方流去,水、清澈、鳄鱼,被他消灭。
韩山脚下,便建有学校,上山时朗朗书声犹萦绕耳畔,而这,也是由韩愈,一个罪臣创造的。
就在昔日蛮荒之地,他为不开化的愚民开设学校,驱除巫蛊,他甚至废弃了这里的奴隶买卖。他心中时刻记挂着百姓的痛,同为大唐子民,何以厚此薄彼?没错,这里最终与中原别无二致,水木清华,百姓和乐。可谁又记得他的痛,他从未上书分辨,他也是大唐子民,大唐官员,他竟只冷暖自知。
韩愈文辞规整,蕴有大道,为人却讷言,因而不曾对自己的不幸争辩。他讷言,但他缔造的一方山水却向天下倾诉他的一腔痛,一腔炽热。
我知道,讷言者敏于行,慧于心,将智慧内敛于心而不轻易表露于外。谨言慎行,自省克己。桃李不言而下自成蹊,静水流深而泽被后世。韩愈内心的痛化为了一腔热情,将蛮夷之地铸为如今模样,耗费心力,让人心酸。
李渊父子夺得了天下,却没有听说哪片河山就姓了李。倒是这罪臣韩愈,来到这,这片山水也姓了韩。保有一片山水而享千秋之祀。可见,百姓只记着那些敢于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人。
静默的山水,又何尝不是韩愈对痛的诉说?一方山水,可应“天地之大美而无言”,虽不言,却可铭戒世人,这又何尝不是他的热忱?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八月为民兴四利,一片江山尽姓韩。
身旁,雕像无言,山水无言。一个人,将蚀骨之痛,铸为了一方山水,一方和乐。岭南安乐,已是最好的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