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化肥离开的时候,福州正下着小雨。
对于当时很小很小的我来说,那是我第一次面对生命的离逝。可我同样见证过他的新生。
其实那两年,灰化肥已经很年迈了,它甚至连髋部都抬不起来,只能用水注汪的眼睛看着楼上的我们——要知道,他以前最喜欢在楼梯间冲来冲去,上蹿下跳。于是我每次回老家,都会对他说:“嘿,灰化肥,你要撑住啊!”
灰化肥很乖,灰化肥撑着。
可他突然耗尽了全部的精力。
那个时候我正打算过两周就去看看他。
就像一首华美的歌,明已知道它将停止,可戛然而止时仍会惊愕与悲伤。
关了灯,窗外仍雨脚如麻。不眠之夜。
我想起他在房间与房间中四处游荡,想起上一秒还刚把他的食物装好,下一秒他已经闪现,眼里神彩奕奕,想起他在沙发上乱跳,疯狂踩着遥控按键,狗毛扑得我满脸。
我想起有次看电视突然把脚放到它的背上,它身体一顿,小心翼翼地把头转问我,看到我享受的神情时,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像是一贯宠着孩子的叔叔,再把头一点点转回去,身体仍表示着惊讶地僵硬着,每次想到这件事我就忍不住大笑,顺便嘲讽一下他。
可那天怎么就笑出泪来。
那段时间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总是不停地否认他的离开,总以为叫一声“灰化肥发黑不发灰”他就会飞过来,把毛蹭到我的裤子上。
脸色蜡黄到了极至,母亲终是对我说了两句话,她说,没了他日子就不过了吗?她说,他会希望我活成这样吗?
不,日子要过;不,他从不喜欢我这样。
那时才明白,人生大抵是由一句句话组成的,这句话很美,总希望它永远是逗号,可当你看到句号时,也无可奈何,只能对它说一句再见,继续奔向下一句。句子总归会终结,就像波澜会融在平淡里,被岁月融合成曾经。
我好像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再见,可其实我不得不说。我从来不承认他的离开,可其实我不得不承认,我总想着逃避,可说完再见,最诚恳地说完再见,我却渐渐成熟。再见是一把刀,把说话的人刺得遍体鳞伤,可只有结成了痂,留下了茧,才会不惧怕未来更大的伤,才能面对未来更大的困难。成长是残酷的,说再见亦是残酷的,可只有真正能放得下,才成走向明天。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成长就仿佛是一坐沙城,你心中总会刮起风,风来后就会把你辛苦留下的痕迹带走,你一遍遍说着再见,一次次地泪流满面,却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