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本是无梦,命运自唱远歌。愿即日前往,祝终抵我乡。——题记
犹记得那场预言诗般迷惘的冬,白杨立在昏暗暮色中垂死,落日老矣,被一双沾满灰尘的手粗糙地拂过,失却温度的余晖铺满视线。那一刻我回头望你,静静的痛痛的。
你爱远方,像铸刻在灵魂深处的信仰。心总在大踏步地离开,寻一处只可独自私语的隐秘丛林,世界的喧哗像落叶沉入最深的水底,埋藏林间的传说酝酿一场真正的狂欢。你说你热爱一个少年与虎的传奇,渴望走一条不断放下的人生之路,而你又何尝未曾在暴雨倾盆的夜里,向怒号的黑色天幕张开怀抱,掏空心脏追问生的真义。你说,“我在这里,我的神。我们都是你的幻觉,睡在你的梦里。”
我就这样懂得了你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与辛酸,而面向远方,便是你唯一与之相持的方法。是的,面向远方,用希望与信念来打磨这充满欺骗的世间。
后来你又出发,跋涉奔波,只为遇见那片曾感动你的云。我找到你是在河流的岸边,蓦然记起你说过的话,“河流是有生命的,日日夜夜奔流不止。若于一日到达它的静谧之处,便是你我最终的魂归之所”。我是不惮嘲讽这般疯言疯语的,彼时只记得胡乱推搡了你一把,再无下文。我走近你垂坐的河畔,将手探入缓流之中,却只拂得一把不知爱恨的黄沙——那是你的河流,是河流仅仅予你的真相——那时我才懂得,你会说出那样的话,只因河流会指引你,抵达远方。
可是,何为远方?是记忆中的无尽旅途,被巨大机翼割裂的深蓝的天,旅人般沉默的昏黄路灯?是绵延千里的海岸线,像极手心掌纹般曲折破碎,陌生明媚的孩童的脸?还是随潮汐消弥的喧嚣,阳光漫射的咫尺之海,蝴蝶停在肩头的明灭梦境?
我不解,急切地问你,你竟也是无从答起。
远方远方,它若是有形态的,一定会被你抱在怀中,我却多想将它夺来崩溃地摔到一边。它终将带你离开,我知道,因为眼睛不会说谎。在面向远方的人眼中,无论春暖花开,还是天封地冻,一切都是过客,一切都是征途。
又回到最初,是结局亦是开始。我自知留不住你,却也不愿就这样看你兀自离开。你只是倔强地望着苍茫天线,眼睛里有泪在即。那一刻的沉默对峙,仿若肩头将开出寂寞的花朵。歌声终于在这无梦的人间坠落了,星光也托不起那一帘入夜的天幕。
“你知道吗,人若姿态静止,那便看不见光阴。”
这便是你的告别,你给我的,生的容颜。我知道的却只是离别的意义,那便是自此之后你再未归来。唯一的幸是最终我懂得,河流不曾离开,森林也未道别,只是我们渐行渐远,寻不得一处荒径可候,等不及一语成谶的誓言。因为你爱远方。
最终我决意穿行那片记忆的荒野,用冲动与草莽做一把丈量世界的孤尺。我相信离别是为了再次遇见,可任凭一次次呼喊你的名字,却只翻动了心头累落已久的尘埃,迷住望向远方的双眼。生命何等速朽,光阴如此迅疾,莫非生也是一桩悲剧,只待我以死来读?
是时光老人在绝望的悬崖将我勒回。我欣喜若狂,声声询问你的去向,他却遁入沉默,不愿倾吐一语半言。“我已经说了太多,只是无人来听。不说了,我不说了……”垂老的背影走远,寂寂然,寂寂然,是来世今生的轮回绻缱,是岁月书写的无字吊唁。他化作泣血夕照间一副悲怆剪影,却终选择将一句告予:
“孩子,面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