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满园寂寂,大雪纷飞的那一天,穿越生与死的距离,跋山涉水,到梦中去寻你。
绿皮火车在浩瀚无垠的天空下缓缓行驶着,与铁轨发出吱呀的声音,似乎每走一寸土地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埋入土里,不断打破夜里的寂静。夜里冷极了,冻得我十根指头全然失去知觉,心里也发着慌,不禁往袖口里缩了又缩。我一夜没有阖眼,疲惫自脚底直冒到头顶,衬的我狼狈不堪。趁着夜色如水有人起身抽烟,戳了戳我,递给我一支宽窄。我收回思绪,走到车厢两节处,点燃了那支香烟。
朦胧在一片烟雾缭绕里,隔着车窗向外看去,好像看见了爷爷映在玻璃上的脸,两眉拧在了一块儿,看起来是在生气。我往那玻璃哈一口气,再看时,窗子中却只有自个儿了。有湿湿的水珠滴到烟头,把这根烟扑灭了,我才发现是我在哭。
我与爷爷的关系一直都不好。我总是说他太严厉了,吃饭剩几粒米要骂我,出门衣服穿少了要骂我,周末回家稍微晚一点点甚至要打我。所以我不乐意和他相处,连面儿都不想见,嫌他唠唠叨叨的。父母都忙于工作,鲜少管我,对我和爷爷的关系更是不闻不问,只是说着等我年纪再大一些,就会懂爷爷了。我不想懂,这份憋屈我甘愿做个傻子。
在小学最后两年,我终于随父母搬离了那个家,往更南的南方去了。那会天下着薄薄小雪,雪花纷纷扬扬从天上洒落下来,把四周都铺上一层层的皓影,与我的欣喜撞了个满怀,我心里自然是快活的。没了那份束缚,好像生活起来日子都变得轻松不少,天地一刹间都是粉扑扑的了。再度回忆起爷爷的时候,也会自嘲,我又比世人高明得到哪儿去呢?当然,这是后话了。
我已是许久未见爷爷。那是一个寒夜彻骨的冬天,正是在闹新年呢。街坊邻居走街串巷的一派热闹,万家灯火也是暖意融融,唯有我一个人趴在床边发着惆怅,这万家灯火竟没有一盏是属于我的。一阵敲门声拉回了我的思绪。门外立着的,是爷爷,他手里提了很多的菜,做饭来了。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子,锅碗瓢盆叮啷当响个不停,换成的却是饭桌上热气腾腾冒着香味儿的菜肴,二人就这样在饭桌上缄默的吃了一顿“团圆饭”,又四目相对的倚在客厅寒暄一会儿。壁灯微弱的光芒打在墙上,像天上的圆月缺了一块似的,由白月亮变成了黄月亮,看的人眼睛也灼热起来。一灯,二人,三更盼天明。很快他就回去了,说家里还有事儿,需要着他。我没有留他的意思,径直走进卧室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重新匀过了一层粉,连口脂也染上了。盯着镜中人久了,竟有一些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镜子时,青绿山水换了一幅画,翠竹帘子褪了色,人也霎时老了五岁。
五年后又是一个冬天,风雪莽莽,吹得窗子拼命的晃动,像八十年代生了锈的老电灯,一不留神就会掉下来,摇摇欲坠——爷爷病危了。雪下的尤其大,排山倒海的阵势,温度沿旅途一寸一寸往下降,从南到北。那一晚透过火车上的窗户往外看,依稀能看见躲在云层里的月亮,还是五年前那一轮,却不免显得有些苍凉。我是跪着进灵堂的,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把头低着,很低很低。我做梦梦见爷爷了,这一次没有打骂,是面带笑地向我步来,待我要伸手去触碰时,梦境忽然裂成一地的玻璃,张牙舞爪的像是在嘲笑我这份假惺惺。
也不知道多年前爷爷一个人乘这趟车赶路时,车上有没有同样的人递给他一支宽窄,燃尽眉间锁不住的哀愁。
雪,又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