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迎着第一抹艳丽的晚霞,闲庭信步在古色古香的羊肠小道上,茉莉、米兰香气袭人,满树白色小花惹人爱怜,清风拂拂,把一个个小小的音符送到我耳边,仔细聆听:“罗香恨,潇湘夜雨,听樵楼打罢了初更时分……。”
哦!我欣然,原来是淮剧,在家乡时常可以听到,如今再次邂逅,仍觉它舒缓平淡,纤尘不染。
十几年被封存的记忆一下子变得鲜活如初,可以具体到故乡的一个河湾,几棵小树,半壁苍苔,甚至是桌上的每一缕木纹,每一块污斑。正如毕飞宇《青衣》上所言:家的感觉不论你渴望多久,一旦降临,总是猝不及防,感人至深,让你站不稳。淮剧声,如阳光一样的,剔透耀眼,古人云:“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也如那悠悠的淮声,叫我怀念至极,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清晨的雨露打湿屋檐上的蜘蛛网时,当辛勤的祖母扛着沾满泥土的锄头去锄草时,一段古朴的淮剧环绕在我耳边:“恨只恨姑母娘把娘心改变……”,我缓缓睁开朦胧的眼,想必是被这淮声唤醒了吧,我虽不知唱的是什么,但只觉得那一定不是美丽的童话故事。侧头呆望着贴在墙上挡灰用的一幅幅图画,最令我喜爱的是绘有万里长城的那一幅,盘盘焉,囷囷焉,各抱地势,延绵不绝的长城架在山巅之上,如银蛇盘踞……那时一定还不知画里还藏着一个寻夫的女子,一段动人的往事……
门被轻轻推开,哦,原来是祖父,他叫唤着:“傻丫头,快起来吃早饭,有咸鸭蛋呢!”我慌忙起身,坐在泛紫的八仙桌前,木桌上坑坑洼洼的黑色印记,是我曾经点香时烫坏的。咸鸭蛋,咸豆子,还有香喷喷的白米粥都是我爱吃的,虽然简单质朴,却让人念念不忘。常听朋友在耳边念叨:“简单的东西不一定是好的,但好的东西一定是简单的。”原来,其中的奥妙莫过于家乡的一粥一饭,一草一木,一首淮剧,我拿了一颗表面泛青的咸鸭蛋,敲开,用筷子轻轻拨弄着散发金灿灿油光的蛋黄,迫不及待地塞到嘴里,大肆咀嚼:“傻丫头,慢点吃,家里还有好多呢!”耳边又响起祖父略带沙哑的声音,听了,心里润润的。
当静立在香炉旁已锈迹斑斑的古钟敲打十下的时候,耳畔又传来清晰的“自从去到金山后,那法海绊我在山头。”原来是到做饭时间了,祖父日子过得闲适,边做饭边跟着广播哼唱着。这时,我爱抱起蜷在土墙边打盹的黑猫,把它抱入怀中,偷偷跑到邻居家的小楼上,遥望那一大缕,一小丝淡淡的炊烟顺着烟囱,缓缓爬上屋檐,之后升入云霄,一束束都浓墨重彩,好像一条条黑紫色的大鱼,尾巴灵活,又好像是在天空中游动的鱼儿。顺着炊烟的方向,我走进了热气腾腾的锅灶屋,也顾不得燥热,只顾将脑袋伸向灶台的方向。啊哈,原来是油炒饭啊!暗想:“油炒饭加一点葱花,是美食,再加上拌萝卜丝一碟,吃起来很香的。”祖父见我,笑说:“人之初,鼻涕拖,油炒饭,拌萝卜。”
哈,原来祖父懂我,我喜眉喜眼,蹑手蹑脚出去,像一只温顺的小白猫。偷偷溜到田野里,看忙碌的农人劳作;赤热的阳光烘烤着赫色的土地,也烘烤出人的汗水,顺着额头,脸颊,最后流入嘴中,我想庄稼人一定是极不舍这土地的,以至于脸和焦黄的土地变成了一个颜色,可我还能找出祖母佝偻的背,面颊上深深的皱纹,干裂的嘴唇。“一米一栗,当思来之不易。”我只站在飒飒的风中,又传来了悲怆的淮声。
黄昏时刻,暑气渐消,家家户户拿出家中的小木桌,摆上一小碟凉拌黄瓜,拿出几只咸鸭蛋,亦或再来一盘糖醋排骨,随意摆上几套碗筷,各碗加一勺小米粥,地上洒了水,凉意阵阵,好不快哉。
匆匆喝完小米粥,就同大伙儿去家附近的小桥上乘凉,几乎人人都手摇一把大大的蒲扇,笑谈家中的小事,话语是温暖的,故乡亦是温暖的,甚至觉得连尖嘴的蚊子都是有感情的,它们也爱这故乡的一砖一瓦,一瓢一勺,也爱摇着扇的人们,不忍叮他们,天空中红色蜻蜓继续滑翔,晚风继续在吹。耳边又传来祖父哼唱的那段:“罗香恨,潇湘夜雨,听潐打罢了初更时分……”
我愿成为老屋土墙边一朵不老的牵牛花,张开紫红色的花朵聆听质朴的淮声,也愿那静谧而安详的淮剧,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