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我已十八岁。我冲出桔梗花丛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向公路。
那是我从未逃离出来的地方。无尽延伸的柏油公路和高耸的险山,没有任何一户人家。
我爬向那望不尽的山坡去找我的伊甸园,只背上一袋我最爱的南乡蜜橘再无其他。七月的盛夏,灼烈的太阳,吹来的风却寒冷刺骨。我裹紧自己的衣衫,爬了很多跌宕的山坡,嘴里一直念着:“我的伊甸园,我的伊甸园”可这四周毫无回应,而我也找不到方向。
我也奇怪,这一天竟只遇见一个人。我想搭车,但那时仅仅只是想搭车,没有为我的伊甸园操心。后方断续传来马达轰隆声,隐约望见汽车引擎盖隐没在此起彼伏的马路中。我急忙冲上去,拽紧我的南乡蜜橘,向着远处招手。
那辆汽车像没有看见我,打着迷离的闪灯,速度丝毫不减,径直从我身旁驶了过去。
我在它的尾气里,歇斯底里地喊着:“我要去伊甸园!”汽车又倒了回来,司机摇下车窗不厌其烦的笑。
“我要去伊甸园,伊甸园。”我说,司机还是对着我笑,眼神轻蔑而又冒昧。我掂量起自己身后的蜜橘和口袋里藏着的香烟,恭恭敬敬的为他递上一根。他一接我烟,我便心安理得,他就得让我坐他的车。我自顾打开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他的起床破烂不堪,马达的噪音,歪道的后视镜,吱呀响的窗和干燥的热空调,沉默到极点的气氛。我很冷,冷得抱紧我的橘子,冷得嘴里喃喃道着伊甸园,冷得眼皮上下打架。
冷得星星都出来了,我还在漫长的夜里追寻伊甸园。
汽车渐渐减缓了速度,车灯打在路边的一丛灌木丛。从木丛里跑出一个人,停在我们车旁,敲了敲窗,迅速拆掉了后视镜逃之夭夭。我冲出去,去追这个小偷。身后木丛又跑出一群人,停在车旁,敲了敲窗,迅速拆掉了汽车柔软座椅、轮胎。有人手里提着铁锹打碎了窗户,砸塌铁壳。我和他们撕扯,争吵,他们反倒把我踹在地上,拳打脚踢。司机站在高地,冷眼看着这群盗贼毁了他的车,幸灾乐祸地笑我同他们争执。都跑了,司机也跑了。
我连生气的力气一并耗尽了,蜷身挤进扭曲的车厢,所幸还有一袋南乡蜜橘没被抢走。
先前的第一个小偷又跑了回来,往车厢里瞥,见我高举的南乡蜜橘一把抢了去。我没有力气与他相争,连那一盒香烟也被踩瘪。车被弃在午夜的公路上,山坡无情的诱惑我,同我缠绵招手,可我累了,听着车外呼啸的寒风,嘴里念着,我的伊甸园。那一刻,我全身暖和轻柔。我一直在找的伊甸园,没想到就在这。
在汽车的心窝里躺着,回想起了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我告诉父亲,我长大了,我该闯荡了。于是我仅拿着一袋南乡蜜橘逃了出来去找我的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