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回家的公交时,已是深夜时分了。车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乘客。我便借着那由半开的车窗灌入的风,与似有若无的睡意斗争。可与其说是为了驱散睡意,不如说是想更加真切地看这座城市的各种景色从我眼前飞快地掠过。我知道,这样模糊的景色是能使我心中那些模糊的回忆逐渐地鲜明起来的。
我想起那些喝得脸红脖子粗的长辈了。他们每年都会用各种歪理,让坚决拒绝的我,不得已地喝下一小杯白酒。我是不太有酒量的,仅是一小杯,我就已经有些头晕了。不过拜此所赐,我也可以早早地从酒席上的喧哗所织成的细密的网中逃离,去试试今年的烟花。烟花在抹不开的夜里碎成了绚丽的星屑,像是逆向的流星,从地面划向天空。也许就是那些稍纵即逝的惊艳和火药硝石的独特气味,构筑了年幼时的我,对于“过年”这一概念的最初印象。
后来我稍大了些,酒量依旧,却开始觉得,过年是一件无聊的事情了。我总认为,那些父辈不远万里地赶回这座城市,只不过是为了一场大醉而已。而古今诗人、词人所谓的乡愁,更是一种“强说愁”。于是那些年的春节并不让我觉得有多美好,有关的记忆,也不过是在房间里不分昼夜地沉醉于虚拟。
而现在我竟从这熟悉的夜风中体会到了一种归属感。家与学校的两百多公里,说它长,也不过是坐几十分钟的高铁而已,说它短,却能改变那份扎根于心的叛逆。我渐渐开始怀念大人们身上烟酒混杂的古怪气味,怀念沸沸扬扬的酒桌,怀念家里凌晨十二点的手包饺子,怀念那缤纷的逆向流星,怀念那总是将我从睡梦中惊醒的鞭炮声。我终于知道,自己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正如朱自清先生所言的“那时我总是过分聪明”。
也许年味两个大字就是由思念这两个小字刻成的。尽管我们和我们所思念的人,重逢时彼此已又经历了一年的沧桑,又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我们看到这些变化,或心生喜悦,或倍感意外,但我们总归还是期待这一场宴席的。主宾尽欢,宴散人去之后,大家难免感慨“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而这句话所传达出的,那种对时空相隔的无力感,其实也正是深深又浓浓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