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将黑夜赶走了。我只能在乡村里遇见它。山脊上倾倒下来的乌云是它。田间地头奔腾而过的雾气也是它;它静谧中暗藏草木抽吸的声音,温柔之下是不可抗拒的铺天盖地。
在异乡的夜晚,黑暗潮水般涌来。只有这一刻,大地的灵气才敢向着人间倾吐,在浓稠的夜里发酵,和着月光熬出朦胧的香气。常常在黑夜里想起我麦浪翻涌的故乡,想起枣香瓜甜的金秋。黑夜运载着万物起源的乡梦,然而灯火通明的城市从不做梦。它色彩斑斓的天空从来不为黑夜所留。每一个人声鼎沸的路口,我所看见的都是失落的灵魂。都市的飞速发展引来越来越多的人背井离乡的同时,城市钢筋水泥的土地却无法成为漂泊者的归宿。公路和铁轨送不去乡愁。于是有了很多人,屡屡在路灯照亮的道路上迷失方向。他们太需要一个夜晚用来做梦,用来追溯自己的根基,回归一份恬然的心境,在一场乡梦里,找回自己散落的精神。
黑夜是灵魂用来停靠歇息的港湾。遇到伤心落寞的时候,更愿意能拥有一个静若秋水的良夜。黑夜使人放松,使人平静,它赋予人精神上无边的遐思。眼前的黑夜越是暗无天日,心中的天地是非反倒变得明朗清晰,如同顾城诗中所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可见很多时候,道理就是《塔木德》中所诉“人就是要透过黑暗,才能看见光明。”所以是夜让白居易在琵琶细语中品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江湖柔情,让后主在直栏冷月下怅叹出“别时容易见时难”的彻骨凄情,让太白在深秋寒重后唱出“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的愁苦满怀。是夜使多少羁族旅词人寄情其中,落下一纸又一纸绝句名篇。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秦观的《鹊桥仙》,无一不是创作于一个“天阶夜色凉如水”的长夜。所有的惆怅失意,都在黑夜里流淌出来,让月光照成珍珠,凝固在历史里。
没有啤酒与热血的慕尼黑不会欢笑,没有佳人与风情的巴黎不会浪漫,而没有黑夜的城区写不出诗来。那里的人用霓红灯蚕蚀了自己的梦境与港湾。被灯红酒绿的风尘所笼罩,车马如流成为它循环复始的命运。像民谣自然的淳朴流落进电子金属的鼓乐一样令人无法适从,带着原始乡情进入城区。在城市间穿行,游不尽的人海和停不住的车轴令人困顿,异乡羁旅的愁情无法谴散,于是便感到孤独难安。所以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呐喊要远离城区,人们愿意在周末驾车远行,从白油马路开到泥泞湿地,只为寻找一份归属感安慰自己失落的灵魂。
给黑夜留些空隙吧。在城区没有夜色的夜晚里行走——飘落的,踩碎的,都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