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朦胧微晦。”但丁说。
“这样的夜晚如此美好,就如同幻夜一样。”东野奎吾写。
或许白昼有时不及黑暗,小兽习惯于在黑暗里舔舐伤口;人们只愿意在黑暗中吐露心声,展示弱点。劣性强硬地扎根在荒芜中。可是有人,会爱上这样的荒芜。
新海美冬倚在船栏边感慨夜色“明媚”,这样的情节出现在《幻夜》中。雅也因发现自己杀舅一事被新海目睹而惶惶不可终日。两人最终相熟并成为情人,在黑暗中说黑暗的话。初看时觉得两人的肌肤之亲,背后不过是一层不齿的交易关系,彼此知晓底细。细看,渐渐承认这之间有爱,薄冰似的,却连裂痕都弥合得很自然。他们与其说是在交易,不如说是“爱”上了对方灵魂里罪恶的那部分。
那样纷繁的社会,每个人都是有罪的,无恶不作,只是看你是否承认。新海知道雅也杀舅,雅也知道新海用尽伎俩以谋求自己的社会地位。但是,“我将黑暗坦率地交给你,并只交给你,就证明我爱你。”雅也为保护新海最终选择了死亡,他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新海觉得夜色美如幻夜,大概因为雅也终于以爱之名以生命为代价洗涤了自己的罪恶,终于重生;新海恍惚迷离,大概因为雅也离去,自己的“灯”便再也无法熄灭,无人相诉,荒芜黑暗只会越积越深。
或许每个人都会渴望找一片荒芜来爱。泰戈尔也说“你不必掩饰,因为我爱的,也正是你的缺点。”
电影《盗梦空间》中安利艾妮潜入柯布的梦境,发现了他灵魂最深处的悔恨与罪恶所在。柯布认为自己害死妻子,于是潜意识深陷于自责之中,且无法直面妻子。安利艾妮执意探清了他所有的心理潜意识,态度由激奋转为平静,最终同情。柯布熄了灯,撤去了最后的心理防线与伪装,接受她某种程度上的“治愈”。安利艾妮或许不会爱上柯佰本身,却一定爱上他的回忆、他的黑暗、他的荒凉。人性的弱点往往美得令人怜惜,她情不自禁地渴望分享,渴望参与,渴望治愈。
人本身就因缺点而真实。形象本身就因弱处而丰满。
孔子也有喜怒哀乐,展示给弟子,哪一个不爱?无论好坏;曾国藩虽身为重臣,仍愿熄灯,不做八面玲珑之人,表现给幕僚,哪一个不慕?恰恰因其缺陷而起。
我熄灯,我躲进黑暗,我寻找荒芜,自己的或别人的。我希望倾听,或是为人所倾听。黑暗里有看不见的光明,荒芜里有触不到的真实。荒芜才是本心,黑暗亦是本性。某种程度上,我们渴求黑暗,我们寻找荒芜。
干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便是最荒芜的景和至爱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