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爱喝茶,但是农村人家喝不起铁观音、大红袍之类名贵的茶。爷爷喝的是一种没有名字的茶,十几块一斤,是一个淳朴的农民所能接受的最高价格。
爷爷喝茶时,用的是一个巨大的塑料瓶,不对,那尺寸赶得上水桶了。他随手抓一把茶叶,扔入桶中,再浇入烧好的开水,白雾滚滚冒出。在下地劳动前,爷爷的唯一爱好便是泡一壶茶,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别人的声色犬马。偶尔。他出神地望着那茶叶,在滚烫的开水中旋转,翻腾,无可奈何却又无处可逃。
听我姐姐说,爷爷的爷爷是地主,后来被砍了头,财产也充了公。太爷爷举家搬到距老家几百里的贺村附近落了脚。爷爷的父亲也未给子孙留下过什么巨大的财富。爷爷一人打拼,为他的三个儿子各盖了一栋房子,把他的女儿嫁给一个养鸡大户。我听这话,只觉得迷幻而不可信,因为,我眼中的爷爷,只是一个永远歪着脑袋,身材干瘦矮小的小老头儿。或许是因为幼年时苦难的经历,爷爷爱上了喝茶,廉价的茶叶带着不可言说的味道,萦绕在他的心间。
前年寒假,大约是春节的两天前,二伯母骂了爷爷,因为他把一堆杂物放在二伯房子的客厅里。三个儿子借机吵着要分家,边吵边争那几亩田地。爷爷不说话,静静地泡茶,他沉默地听着三个儿子的怒骂。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要点头同意分家的时候,爷爷猛地把陶瓷茶杯扔在地上,里面是刚泡好的茶,茶叶将伸未伸,胡乱的摊在地上。“分家!分家!分家就分家!”他青筋暴起,喊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最终他们叫来了村长,走了法律程序。自此,我们一家人变成了四家人。
分家那天我不在场,所有的小孩都被父母支去了不同的地方。分家后,日子仿佛也没有变化,只是爷爷更沉默了。
有时我在想,爷爷的一生就像他那廉价的茶叶。现在的世界光怪陆离,优胜劣汰,也许只有社会底层的人民,才能体味廉价茶叶中的苦涩。滚烫的开水,禁锢了茶叶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