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我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为母亲执笔,更不曾想过自己会在八年之别后,如此正式地提及那个给予我生命,然后离我而去的母亲。
一日,我在转角处瞥见一道影子,心里正忖度着,却听到有人唤我的名字,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矮小、瘦弱的妇女朝我走来。彼时,我倍感茫然,竟不知做何反应。很快,她便在我面前站定,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眼睛里含着泪。
我缓过神来,将眼前的妇女与刚才的声音联系在一起,算有了一些思绪,只是依旧不解:她看我的眼神为何充满了期待与害怕,为何她的眼里含着泪……渐渐地,我感觉她与我脑海中一个无比模糊的影子慢慢重合,与那个离我而去、我已不再记得的母亲的影子慢慢重合。
我曾在夜里无数次想象过我们重逢的局面。此刻,如我梦中那样,母亲找到我,而我却不如梦里那样高兴,也并没有像梦里那样刻毒。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刻,我的内心毫无波澜,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深不见底,好似我们素未谋面。
触及她眼里的泪水时,我同情她了。但这仅仅是与我与生俱来的敏感有关,这仅仅是我对世界一切事物的出自本能的反应。我并没有感到心疼,但还是同情她了。我知道,她隐忍着心里的痛苦,她隐忍着不让眼泪滑出眼眶。我理解也能够感受她的心情。我甚至知道如果我转身离她而去,就如八年前她离我而去时那样果断绝决而丝毫不拖泥带水时,她的泪会如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
这一切我都知道,但我还是没能越过这横亘了八年的鸿沟,我依旧自然、却不情愿地伤害了她。
只道那情爱之深无边无际,未料这离别之苦比天更高。我自认为我没有立场去评判生离与死别何者更使人痛彻心扉,但我与母亲八年之久的生离确是尘封了我对母爱的渴望,筑造了我内心孤独的城池。
说起来,母亲也是一个可怜人。关于母亲的生平,我大多是从奶奶口中得知的。如今细想,痛恨过去自己小小年纪便世故无比,更痛恨那个九岁就对母亲心生恨意的自己。彼时,我痛恨母亲离我而去,却从未心疼过她的不易、她的无奈,我从未心疼过那个三岁起便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可怜母亲。
母亲的离去,使我成了孤独的影子,我锁上了窗,于是心房就再也没有阳光。八年了,我仿佛已经丧失了叫“妈妈”的能力,母亲于我,似乎是一个不太相关的名词。八年了,我早已习惯了没有母亲庇佑,所以在八年后的此刻,我不习惯将“妈妈”二字叫出口。
母亲站在风口,看着我朝风来的方向离去,我知道她在我的背后泪流满面,可我无法回头。我知道,在母亲心中一定有一张地图。那地图上没有国家,没有城市,只有我迈出的每一个步子。我也知道,我的每一步路都踏在她的心上,疼。
母亲,在我转身后,但愿你的旅途漫长美好,但愿你拥抱的人正泪流不止,但愿你的婚姻不再是为了不寄人篱下。但愿你付出的爱,有着某种恰到好处的形状,恰能完好的镶嵌在她的灵魂空缺处,毫厘不差。但愿你心底的关怀,杯满四溢,正在被另一个孤独的灵魂渴望着。但愿你别再次次真挚,却场场落空。
亲情的余温仍在,但我不再提起。放下,才能接纳;接纳,才有新的力量。
我们都是需要拥抱明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