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飞白,枫林染赤,长空澄明,穗实累累。”金秋的马踏湖,苇白笼云,稻花飘香,湖面上小船如织,满载跳跃的鱼虾,洁白的莲藕,还有齐鲁妹子爽朗的笑声,到处是一片繁忙和喜悦。
采撷莲藕当其时,奶奶便是每年这个时候下湖“踩藕”的。这藕极为娇嫩,不能用器具挖,尤其不能用铁器。奶奶着一条雨裤,赤着脚下到藕田的淤泥里,根据脚的触觉确定藕的方位。此刻的池塘,已不复“田田的叶子”“别样红的荷花”,水面上望不尽的是枯黄残败的荷叶,东倒西歪的荷茎,不时刮过些许凉意的秋风,空气中弥漫起隐隐的泥藕香。我站在岸边,看奶奶弯腰弓背,双手顺着那高高的荷茎,一点点地扒开淤泥,生怕碰伤了又长又白的藕支,摸到藕节处,“啪”地折断,往上一托,便采出了带着嫩芽完整的一段。接着,奶奶一手握着藕,另一只手迅速撩水,洗去浮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递给我。我抱起比身子还长的藕支,摸着奶白中略带粉色的藕段,仿佛拥有了整个秋的丰盈。那夏日荷花的清芬混着秋日泥土的醇香萦绕在鼻尖,我轻嗅着秋藕凝结的春思夏梦。
随着身旁的藕段越积越高,已是黄昏时分。奶奶和结伴的藕农们纷纷从泥田里缓缓直起腰,长长的舒一口气。“回家炸藕合喽——”秋风裹了奶奶温柔而沙哑的嗓音,环绕在夕阳下一老一少的背影中。
藕盒是我最爱的吃食。奶奶拣出最嫩的藕段,洗净外皮,放在案板上。那双布满青筋,粗糙有力的手握着刀,一刀断一刀略留牵连地将藕切片,原样码好泡在水中。藕丝微微浮动着,奶奶又转身制馅。她取出大年三十包饺子才用的上等猪肉,拌上豆腐,再添些碎藕,嫩红与米白交织缠绕,磕几枚新鲜的土鸡蛋,打上劲儿,一齐酿入藕的白孔中。拍一层薄薄的“地瓜面儿”,挂一衣面糊,下到“滋啦滋啦”的热锅中,激起喷香四溢。我将口水一个劲儿的往下咽,看着藕盒披上黄金甲,莲藕与面肉左拥右抱,游走于油鼎。
藕盒出锅,还冒着丝丝热气,焦香的肉味就勾引着味蕾,等不及晾凉,我早已迫不及待地大咬一口。酥酥的莲藕仍卷着濯清涟后的爽脆,有着奶奶那般清水出芙蓉的温婉清新,而肉质的滑腻,却也融进了北方的那粗犷大地的豪迈与坚韧,久久地温润着食道,震撼着全身,也永远的留在了童年的回忆里。
后来,我长大上学了,偶尔才回奶奶家小住,可每次回城都要带上一大包奶奶塞给我的热腾腾的藕盒,冻在冰箱里,可以吃好几顿。好像我留住藕盒,就留住了她对我的所有牵挂与思念。
奶奶终究还是在一个秋天走了。那个夜晚,对生死还没有什么概念的我坐在房间里,一想到再也没有奶奶那笑着递给我藕盒的面庞,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
从那以后,我不想也不敢再吃藕盒,并默默将关于藕的一切藏在心底,生怕破坏了那种独特的记忆。
奶奶去世的第三年,我又一次回到家乡,临走之时,四爷爷掏出一大包藕盒塞给我。熟悉的味道一下子使我的心头一颤,我眼前又猛地浮现出那大片大片的残败的荷塘里,奶奶躬身采藕的小小背影来,耳边响起“滋啦滋啦”炸藕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