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14岁,是我生命中的黄金时代。我年轻,我渴望在路上。
稻城亚丁,海螺沟。
一道巨大的白蓝色冰墙点亮了我的视野,状如鲨鱼巨嘴的远古冰川似乎从地底冲出,骄傲地横亘在崇山峻岭之间,热烈而又安静,孤独而又从容,像一位穿越时光洞察一切的智者。湍急的冰河则如一位血气方刚的青年,突然一声怒吼,震落一角土层,浩浩河水裹挟着翻滚着奔向远方。而那土层之下,竟又露出晶莹幽蓝的远古冰川。
我欲更近一点与它凝视,却终不能够。
浪卡子县和江孜县交界处,卡若拉冰川。
粗糙的石子路使得旅行大巴不时像一个一惊一乍的老太婆一样发出几声惊叫,还常常打冷战,似乎已经不堪重负,想要就地散架。天空中划过几只大鸟,黑黑的,像是乌鸦。远处的冰川高而险峻,如同耸立着的国王,仿佛要触及天顶,凛然不可靠近。万年不化的冰川啊!不!这分明就是战士高昂着的头颅!他穿戴着白色的铠甲,一双炙热,被冰雪包裹了的眼睛,骄傲地仰望天空。潺潺雪水流下,那是战士的伤口吗?亦或是从他眼里滚落的眼泪?我不知道。近了,冰川脚下是一片高山草甸,嫩绿又不娇弱,蹦蹦跳跳的田鼠在草甸间追逐,冰溪哗哗流淌,混杂着跳跃的阳光。往上是大片大片的褐色砾石,像是荒凉的外星球。倔强的草甸,到那儿也停止了生长,形成一道绿褐分明的界限。
天上忽明忽暗的云很高,天与云与山与雪,层次分明,如同划破阴霾的天梯,我决心要爬到那有冰雪的白色地方去,那里很高也很美,离天很近。
越过草甸是漫山的砾石,清一色的褐色,又多又滑,每往上一步都变得艰难。高原,缺氧,猎猎寒风刮得人晕头转向,我仿佛一个在外星失联了的宇航员,每走一步都会伴随着砾石的阵阵躁动与我大口大口的喘气。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停下,他们红色、橙色、蓝色的冲锋衣都缩成了一粒粒模糊不清的小点。天,渐渐暗下来,而目标却还遥不可及。无边的砾石组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原,它冷酷拒绝想要征服它的来客。
我坐在一块位置凸起的石块上喘息。往下看,草色幽然,而目标处却还遥遥无期。我想,人为什么会迷失方向?在古代最容易迷路的是深山老林,仿佛山里有一口深井,掉进去就出不来了;而在灯火通明的现代,最容易迷路的是熙攘的闹市,明亮的街口。在这个纷繁的世界里,人们想要的越来越多,我们渴望光明,却在灯火通明中迷失了方向。
我决心找到我的方向,我便继续向上爬,比之前更快。忽然间风云突变,天色阴暗,豆大的冰雹开始落下来,砸在衣服上窸窸窣窣地响,看来卡若拉冰川并不喜欢我这个冒失的访客。一旁的冰溪也改换了温顺的面孔,水声变成了呵斥。
我知道,我必须下山了。
我依旧没有达到我的目标,但我在勇敢的攀爬之路上找到了属于我的方向:我就像一个孤独的战士,走在迥异的各种道路上,可能有的道路没有尽头,有的道路荆棘丛生,有的道路错综复杂,但它们最终会汇聚在同一个终点——而这路上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将会变成我胸前熠熠生辉的勋章。在路上,我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