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候我追不到竹蜻蜓,长大后我追不到您。
蝉鸣抓住了晚风的尾巴,在这乡下的四方小院里,进度条就像被拉慢了,车马慢,邮件也慢。可我就是眷恋着这个院子里的夏天,因为,有人将这一隅天地赋予了意义。
“阿囡,别写了,来喝碗酸梅汤。”小院里传来太公的呼唤。小学毕业那年暑假,爸妈忙于工作,把我送到了太公家里。院子很小,庭院里喊一声,屋内就听见了。看着堆积如山的小升初习题册,我飞速地做出了选择——丢下作业冲出去。
出门就看见松青树下的石桌,端端正正地摆着个白瓷碗,盛了满碗深邃的红,悬着的碎冰或者几颗杨梅。勺子一搅,就发出碎冰碰壁的“当啷”声。我喜欢那透着丝丝凉气的酸萦绕在舌尖,成了记忆中最浓厚的一笔。
等到上了初中,我似乎再没踏入过那四方小院了。太公他上了年纪,腿脚不适合奔波,只能用那老式手机,眯着眼,看清楚数字,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拨通我的号码:“阿囡啊,什么时候来我这玩玩?”他的言语中满是踟蹰与期待。
我那会儿正忙于奔走各种补习班,只能随口应付句“快了”。但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快八十岁的老人,就真真正正坐在小院里的松青树下,盛了碗酸梅汤,从天光大亮,等到日落山头。
我一次次错开了见到他的机会,总推托着“下次”“下次”。可时间再不给我说“下次”的机会了。那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撒手人间,来不及说再见,来不及见最后一面,来不及喝最后一碗那青石桌上散着余凉的酸梅汤。
纳兰容若曾感叹“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当我在中招考试后,重新踏入四方小院,耳边似是又回想起那熟稔的声音。回忆和泪水主宰了我的情绪,那时候我才知道,竹蜻蜓我可以等它落下了再追上,但您不会了。
我去买了碗酸梅汤,当真奇怪。明明是一样的汤,一样的原料,却再也尝不出一样的味道,抬头一看,对面的蒲草席子上没了您的身影,就连您慈眉善目的笑脸,也随时间远去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喝过酸梅汤。
盛夏白瓷酸梅汤,不过碎冰碰壁当啷响,像《玄衣朱裳》里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