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乾盛世,人杰灿若繁星。可到头,只剩一堵残墙陪我轻执银剪,裁得一段灯芯,在巴山夜雨中怅惘。——题记
桥北有一条街,始建于早清。没错,是妇孺皆知的古道街。早在五年前,我就与它相识相见。
那日正值风和日暄,抵达老街时,已是傍晚。但太阳还在头上,一点一点往下掉,掉到那方形的带着青晕的农家砖瓦上。小巷很窄,入眼之处满是斑驳白墙、苔痕青青。再往下掉、往下掉,蚀去了一大块白墙。被余晖照久了的青砖高低起落,没有了晌午的那般激情,拥有了一份压不住的疲累。
我抬头,远处的天空像一颗被打碎的鸡蛋,蛋黄一圈一圈流淌出来,染黄了那半片天。太阳将最后一丝沉底的光都蹦出来照耀。斜阳里的老巷,恍若一位迟暮老人,苍颜颓败,昏昏欲睡。
余晖依旧抚摸着青瓦,可那昔日挑着扁担竹篓、身着粗布的行路人却永远地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在暖暖的光晕里,我仿佛遥见李白对月独酌,浩然大气地挥笔写下“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宇宙固然浩瀚无边,可千年后依然渺小如尘埃的我,眼前虽是斜阳古墙,又何处方可寻,何处方可归呢?古道街,这囊中又有多少诗篇能将你昔日的繁华展现给世人呢?我想,你大概是辛弃疾蓦然回首却瞥见的灯火阑珊处的绝世容颜吧!
我伸手掩住残阳,青砖失去了橙黄色光圈的庇护,连呼吸也变得那么小心翼翼,青砖上的裂纹愈发清晰。古朴的青色,被百年来的雨侵蚀得光滑明亮,像一面铜镜。我看着它,它回送给我倒映在晴转上的一双眼眸。很多很多年以前,它好像也这样看着一个人……
橘黄的烛火一点点亮了起来,像千百年前的少男少女手捧莲灯,虔诚地放入城墙外的江水中。小巷里人来人往,我的思绪远了……今天是元夜,花市张灯结彩如昼,巷子两旁的人家也早已支起“福”字灯笼,映得小巷暖暖的。小巷里人满为患,花市中吴语侬调依稀缠绵,衣香鬓影;走卒货郎扯着嗓子招揽客人,卖糖葫芦的大爷数着刚得来的银元。风度翩翩的公子摇扇而过,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扯着香绢透过面纱又偷偷瞥他。大清,自有它的雍容气度。这繁华盛世,这锦绣膏粱,却早已消散在烟云尘火中。
……
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日上三竿,小巷里却未见一人。自日本鬼子侵华后,这样的场景早已是屡见不鲜了。人们不敢出门,家家户户用大缸抵住院门,晚上就一家人缩在同一个灶台上。自从去年厂窖惨案发生以后,越来越多的乡亲拖家带口地跑到深山竹海里去。小巷两旁的屋檐下仍旧挂着灯笼,却早已败却了喜庆的红色。麻雀挤在青瓦上叽叽喳喳地抗议着,这日子,何时才是一个头嘞?
……
枪声弹声早已消失在耳边,新中国成立时国旗上的闪闪黄星散发出的万丈光芒仍未消退。桥北的繁华已不复存在,它伴着流逝的时光偷渡资江,定居桥南。古道街,像是被打入冷宫的嫔妃,渐渐被人们冷落。以往的历史硝烟,过去的繁华盛世,似乎早已与它无关。古道街,终于有了一份享受恬静与和谐的自由。它老了,人们认为它没有使用价值了。桥北一个房地商老板瞄准了它脚下这片依存千年的土地。
它被推翻摧毁了,百年前由人们亲手堆砌起来的青砖,又在百年之后被挖土机推倒。
古道街,它死了。没留下一点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
古道街没有呻吟,顺从地看着人们肢解它的身体。它没有感到不公,这矗立在世间的百年时间里啊,它早已看透了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囔囔,皆为利往。此去又何以值得肝肠寸断?
五年后,今天的我只能在记忆中追寻那落日残墙。古道街与往事千年留给我的,只有残阳带给我的来不及回味的一点温热,在彩霞里,渐渐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