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回家时,我得知了外婆住院的消息。十月的阳光还不算冷,却像刺骨的冰锥钉进我的血肉,顺着筋脉蔓延至我的五脏六腑。一向身子骨硬朗、生龙活虎的外婆住进了医院,是我最意想不到的事情。
进医院探望病人需要做核酸检测,妈妈觉得过于浪费时间,不让我去。我只能透过小小的手机屏幕“看望”卧病在床的外婆。比起暑假时我见到的她,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失去油光的干枯的皮肤紧紧贴在脸颊上,好像久旱未逢甘霖的土地,即将沟壑纵横。上面堆积着大片大片的暗斑,是岁月积淀多年的痕迹,也是光阴在她脸上新晕染的墨块。我在镜头外,悄悄红了眼眶。
晚上和亲戚聚在一起吃饭,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外婆。亲戚们当场拍桌而起,争着倾诉外婆生病的境况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麻烦,甚至盘算起了外婆要给他们多少“报酬”,才能抵得上他们付出的无辜之财。那激昂的语气,悲愤的神情,让我瞠目结舌。这顿饭吃得我胃里翻江倒海,人心的腐臭味在这一方逼仄的空间里耀武扬威,遏制住我的呼吸,令我作呕。
关上房门,我再也止不住地痛哭出声。
朋友难以理解我的心情,安慰之余,他很疑惑:“不就是家中的老人住院吗?再普通不过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四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一向体弱多病的外公住了院,我却不以为意,以为他会像曾经的千百次那样安然出院,然后照例买一袋我最爱的水果,用他颤巍巍的双手拎回家,放在我的书桌上。
在那个六年级的冬天,寒风刺骨的冬天,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的外公。他走得那样安静,显得我的不以为意是多么可笑。
人的一生要遇见太多来不及说再见的人了,我不忍心让外婆做这其中之一。十几年前家徒四壁的时候,是外婆砍柴又种田,养活我长大。父母工作忙碌,无心照料年幼的我,是外婆晃着摇篮,唱着摇篮曲,陪着我长大。我浅金色的童年回忆里,不是团圆美满的一家三口,而是身板硬朗的外婆微弯着腰,牵着蹒跚学步的我在夕阳中慢慢走回家。
《父亲》里唱“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真是“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我多么希望岁月可以慢些流淌,足够我好好地说一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