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黄昏,落日洒在狭窄的小巷子里,张大爷推着他的小车走出来,影子被拉得好长,他一边用嘶哑的嗓音吆喝着:“卖烧饼嘞——六元一个啊——”一边小心避让行人和车辆。
小巷不足以让两辆车对向通行,加之有不少摊贩的车子,更显拥堵逼仄,而且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奇怪味道,有令人反胃的剩菜味,有臭脚丫子味,有呛人的油烟味,汽车尾气味……走过这条小巷的人,一不留神就会磕碰剐蹭,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尽管我不喜欢这条小巷,可我却在内心觉得这个地方有城市中心消逝的东西,尽管我一开始道不明那是什么。
我酷爱吃梅菜扣肉烧饼,偶然间,我尝到了张大爷的烧饼,自那以后,临近黄昏,我就会左手揣着母亲给我的几张零散的纸票飞奔到张大爷的摊子前。张大爷早已年过半百,双鬓仿佛被冬日的雪花沾染上银色,却再也抖不掉。
张大爷就居住在小巷中一间低矮的房间里:屋檐下的长绳上经常晾着干的萝卜、排菜缨子,圆竹匾里晒着切得细细的酸干菜;房间里摆着一排坛坛罐罐,坛盖倒扣,坛子的槽沿灌了水,以起到密封作用,里面是张大爷腌的干酸菜——这是长沙本土的梅菜。
做梅菜扣肉的猪肉,每日在巷子里一个屠夫老哥那里订购,只有他卖出的猪肉带皮,而且他总把最适合做扣肉的一块留给张大爷。长沙人吃扣肉,最爱浸渍透了酱油、蒸得软烂又不失韧劲的猪皮,当然还有扣在肉下绊着豆豉、红辣子粉的酸菜。
张大爷家的烧饼并不贵,仅用6元我便可以吃得肚子圆滚滚的。有一个下午,母亲与我一同去买张大爷的烧饼。旁边有个小男孩,他穿得普普通通,衣服袖口上有着小小的补丁与针线缝补过的痕迹。他的眼睛盯着烧饼,轻轻地吞咽着口水。张大爷见了,弯腰慈爱地问道:“细伢仔,你要来一个烧饼吗?”小男孩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半晌才很小声说:“张嗲嗲,我只有四块钱,买不了烧饼。”张大爷说:“我给你做个4块钱的小烧饼,你等等哦。”小男孩欢喜起来。张大爷给男孩新做的烧饼是小一点儿,比先做好的厚实很多。母亲那天多买了两个烧饼,我不解,询问母亲,她也只是笑笑。
张大爷的烧饼从不过夜,当天卖不完的,就分散给许多人,有街边乞讨的、有环卫工人、有灰头灰脸的工人……有许多人经常劝告张大爷大可不必这样,甚至讲张大爷不会经营生意,张大爷也只是笑笑,最多说一句:“平时都是隔壁邻舍照顾生意。”我终于明白城市中心流逝的东西是什么,一种人间烟火气,一种底层劳动人民相互帮扶的人情味。
听说,小巷子列入这座城市的棚户区改造中,巷子里的老居民恋恋不舍又载欣载奔。到时搬入新安置小区了,张大爷的梅菜扣肉烧饼会不会继续做下去?居委会给他吃了定心丸:国家政策扶植小摊小贩,张大爷多年积蓄,足够盘家小小店面,说不定会开成烧饼张网红店哦!
张大爷舒畅地笑了,黝黑粗糙的脸,却蹙缩成了一朵菊花!“卖烧饼嘞——六元一个啊——”声音洪亮浑厚,回荡在悠长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