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里的秋总带着些闷闷的隔绝,或多或少与闲散的心境有些牵连。就算在南国,这沉郁绵延的秋也终归踱到了尾巴。躺在沙发上,打开投影仪,闭上眼睛,总思索着看一看电影里的秋,将今年的秋在记忆里烙得更深些,出于这个目的,《秋日奏鸣曲》似乎是个好的选择。
在温和的暖调里,我看见了褒曼晚年的脸,因轮廓而熟悉,因皱纹而陌生,电影里她是一位人到暮年的钢琴演奏家,应对着母女之间无可抑止的冲突漩涡,在灿灿的秋日里,在絮絮的乐声里,想竭力抓住一些注定远去的东西。晚年的褒曼把这种矛盾处理得自然平和,不像是在扮演一个角色,却像在自然而然地流露一种情绪。故乡的老友伯格曼是懂她的。雪国赋予他们相同的姓氏,亦赋予了他们将一生凝在电影上的命运。伯格曼也老了,他藏在镜头后,沉静地窥视着镜头前的一切,镜头前的褒曼是苍老的,却并不令人感到怜悯和悲哀,反而从从容容的,好像老去也是种力量。
前方那张苍老的脸,皱纹的脸似乎和无数相似又不同的面孔联系起来,层层地重叠在一起。我记起来的,我看过褒曼许许多多的电影。《卡萨布兰卡》里,她年轻而饱满的脸像一朵沾着露水的雪莲,圣洁而端庄,《爱德华大夫》里,她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侧脸的线条起伏的轮廓像古希腊的雕塑,适于供奉在任何一座神庙或神殿。那时人们用“上帝的玫瑰”来形容她,她在新电影里以不施粉黛地出现,全美的化妆品便大大滞销。还曾有虔诚的观众不远千里将一头羊从瑞典赶到罗马去送到她的眼前,任何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只要在地址边上添上一句“致褒曼小姐”,便能安然无恙地躺在她伦敦寓所的信箱里。报纸爱她,评论家爱她,学院爱她,观众爱她。那时她是风华正茂的,可当几十年的光阴流转,她离开了大西洋沿岸那座充斥着喧嚣与冒险的城市,离开了日落大道上彻夜不眠的灯光和聚会,辗转到地中海那个夏季燥热的岛屿,又再回到这里。可她屏幕上那依然沉静而坚定的脸,却依然能抓住每一双眼睛,一如几十年前电影院里观众投向她的炽热而虔诚的目光。留下永恒的光影。,
杜拉斯的《情人》是以这样一段话结尾的,“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来告诉你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人人都怕见美人迟暮,如果连一个时代中最灿烂的身影都被苍老和腐朽所支配,又怎能让人们坚定生活的意义呢?但在褒曼从容而坚定的脸上,我却不再恐惧这种老去,老去有时不仅仅代表着美好事物的流逝,时间带走了她饱满而年轻的脸,却在这张脸上重新积淀着关于勇气和坚定的一生。
又是一个秋日的傍晚,我望着前方那张永恒的脸,叶芝那首广为人知的短诗开始回荡在我的脑海里,“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他爱你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苍老脸上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