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之时，初觉成长乃是沉重且又遥远的未来，乃是我最不可能接触的字眼。
到了现在，那个小小少年长大了，也明白了，成长也就一瞬间而已。
我曾天真地认为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只要我愿意，我就永远不会长大，而我犯的错也只是不打紧的小错误。于是，九年级，不思进取，玩玩闹闹，静不下心来学习的我成了老师们眼中的钉子。由于我往往是经常被列举的反面教材，于是我更加放纵，更加大胆，最终迷上了手机。成绩下滑得厉害，母亲察觉到异样，禁止我玩手机，我便晚上趁她睡着之后，偷偷拿起手机翻起小说，直到忘乎所以。有一次，眼前乍现一道越来越长的光痕以及一个被光照拉长的黑影。抬头，是一双略微红肿，布满血丝的眼睛，那无可奈何几近绝望的疲倦和凄厉，带着责备洞穿了我的心。我呆坐着，手中微烫的手机亮着，母亲也就这么站着，瞪着我。她一把夺过手机，砸向墙角，随即是阵阵痛斥和那狂风骤雨般锤向自己胸口的拳头。母亲急而倒地，伴着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呼吸和抽泣，我吓坏了，全身无力，双腿如同铅块般沉重，我无法扶母亲起来甚至连起立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母亲开始给姐姐、父亲打电话，只有一句：“怎么办呀，我难受啊……”接着是抽泣和电话挂断的忙音。
姐姐和父亲打电话回来，母亲不接，留铃声突兀地在冰冷的房间里回响，断断续续，和房外的蛙声虫鸣一起，和母亲的叹息，成了那个夜晚我难以忘怀的遗憾。
我害怕扶起母亲，害怕接起电话后父亲与姐姐的询问，害怕讲出真相后的被大骂。我依旧坐在床上，不知所措，过了一会，母亲不再抽泣，慢慢坐起再站起，不多看我一眼，向卧室走去。我还是坐着，不敢挪动一下。
父亲回来了，快马加鞭从外县赶回，母亲不和他说一句话，我也不敢说话。父亲只好坐在椅子上抽烟，屋里满是沉郁的烟味。借着月光，他头上的白发更加显眼，身上还是未来得及换下的工作服，上面沾有些许泥灰，一只粗糙的大手夹着烟头，重复着举起放下，再举起再放下。闷了一会，父亲徐徐开口：“你不小了，已经快是个大人了，不是楼下那些尚未开智，无忧无虑的小孩儿了。你是个男儿，是个男子汉，是要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你已经学过那么多道理了，人，是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不是害怕，躲避，更何况是男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是不是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去给妈妈道个歉？”
我仍然害怕，仍然提不起一点力气，但父亲教了我学会去承担责任，我踏起了第一步，一股暖流传遍全身，另一只脚再次抬起，那一次五米的短程，我走了十分钟，我心里一直在想，怎么办，该怎么说，母亲会原谅我吗？
我站在卧室门口，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敲门的手停滞在半空，微微颤动，我在门口犹豫着，害怕着，大概是怕见到憔悴的母亲吧。
我终是下定决心，进门了。卧室里只有床头的台灯亮着，亮的吓人，母亲单薄的身形清晰可见，她呆坐在床上，眼睛很肿，额前凌乱几缕散发，额前的皱纹不知何时多了几根，一双长满老茧和多处伤口的手无力地搭在腿上。看到我之后，她把脸别过去，身体随着哭声起伏，正待出口的我也不禁留下了眼泪，是害怕、是后悔、也是痛改前非的决心。“对不起”三个字如鱼刺般卡在喉咙中，仿佛说出便是天大的耻辱，又沉默了几秒，三个字轻声叹出，说完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我长大了。
母亲原谅了我，说下不为例。我于是又开始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之中，因为我明白我长大了，有了责任，有了义务。
人突然长大的一瞬间是各种各样的，时间和时间之间有一层胎衣，无数的人在无数不同的位置穿透了这层薄膜。他们来自不同的母体，怀着不同的童年梦，带着诧异，最终都降临到这个最现实的世界，成长为差不多的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