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从乡下搬到城里来已经好些年了。
在爷爷的储藏间里,有一根扁担,一根老旧又有光泽的扁担。它是黄褐色的,中部略宽一些,微微拱起,两端稍细一点,略略下垂。和很多老旧的事物一样,它是一根有故事的扁担。
每次看到它,我的思绪就会回到那个遥远的小山村。
那时候,一大早就有人迎着晨光,挑着两桶新汲的井水,步履稳健地往家里走。那扁担,就在肩上轻轻上下颠动着,两头的绳子也在扁担上咿咿呀呀的。也有人提着篮子,去挖土豆,扯白菜……不久,家家户户的炊烟便升起来了,山村里新的一天就真正开始了。
接下来的一天里,或者说四季里,人们绕着那曲曲弯弯的路,踩着高低不平的坡,用扁担挑去了肥料,挑去了水,再用扁担挑回了豆秆,挑回了柴。在来来回回中,日子过得不紧不慢,踏踏实实。
小时候,爷爷去坡里干农活时偶尔会带上我。爷爷把扁担插到筐系下,用筐绳紧紧地一缠一绕,弯下腰,对我喊一声“要起了啊,一二三,起——”,然后他便开始稳稳地前行。筐里,一头坐着我,一头放着石块。我两手扶着绳,感受着自己在低空中荡来荡去、荡来荡去的乐趣,有时候伸出手扯扯路边的花草,拨拉着伸过来的枝条,在筐里左右晃动,看蝴蝶追赶,听虫子鸣叫,看光滑的扁担在爷爷厚实的肩膀上起起伏伏……现在想起来,那真是无比快乐的事情。
如今的爷爷,清瘦了,老了,自然也挑不动担子了。可是当年,我心中的爷爷,却是高大魁梧的。他那挑担换肩的动作,敏捷,轻松,他一手轻托,一手引勾,扁担在两肩上绕着脖颈后部平滑地一转,在半空中快速划出一道弧线,我就被掉了左右,换了前后。
稍大时,我也曾尝试像爷爷一样用扁担挑水。奇怪的是,扁担在爷爷肩上会有美妙而颤悠的弧度,有均匀而轻巧的频率,在我肩上却硬挺挺地顽固着,水桶没离地,肩膀就疼了起来。爷爷挑着满满的一桶水步履稳健,滴水不洒,我勉强走几步,水桶东摇西摆,水花乱溅。
从那次起,我就没再使过那扁担。
爷爷曾说,扁担就是吃饭的家伙什,我们离不开它。
当爸爸把爷爷和奶奶接到了城里来生活的时候,爷爷在屋前屋后转了几圈,指着扁担说:把它带上吧。
我抚摸过那条扁担,很硬朗清凉,那时,仿佛有一条河流在我手中缓缓淌过,而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孩子坐在筐里荡啊荡,走啊走,他的周围,有片片山林,还有广袤的田野,地里,有弓着腰劳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