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路过两年前我们聚族而居的院子。院中石块铺就的地面已青苔布满,不知名的杂草在青苔上肆意地生长。窗前蜘蛛正织着网,屋顶上的瓦片多已松散,在阳光的照射下,地面光影斑驳。院中靠近我家窗户的那棵高大的松树已然枯萎。
我生于一个封建书香门第,小时候,爷爷对我要求很严。未到入学年龄,他就常把我关到房间里逼我写字,背诗词。那些背过的诗词至今多已忘却,尤记一句“几生修到梅花骨,一生争传传絮才”,如今已成我的‘人生格言’。
平素里,爷爷外出时都会把门锁上。我房间的案几上摆放着一本与我这年纪极不搭调的诗词集。小伙伴培宏、杨甜、发胜、红艳,水平、秀英、田多…在院中竞相追逐,嬉戏打闹的场景令我神往,我却只能小心翼翼地推开窗,趴在窗口,呆呆地望着窗外这一幕幕的欢愉。当时,我总在想培宏他们为什么不用背诗词呢?爷爷总说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子,不可以跟男孩子们一起去疯,难道杨甜她们就不是女孩子吗?
一次,我趴在窗口,看着窗外小伙伴们玩着丢手巾的游戏。培宏注意到了我,“絮儿妹妹,出来跟我们一起玩吧!”他望着窗口,向我小声地发出邀请。
“我不敢,爷爷会打我的”我无奈地摇摇头。培宏看看我,又瞅瞅院门,他飞快地跑到院子门口,猫着身,把头探出院门四下张望,然后又奔跑而回。“你爷爷还没回来,你就出来玩一会儿,你爷爷不会发现的。快爬到松树桠上,我们在下面搭椅子接住你,快下来呀!”他拍着手跳着,声音似乎比之前大了些许。
从那以后,每当爷爷不在家时,我就会从窗户口,顺着松树而下,小伙伴都会在下面搭着椅子等着我,那棵高大的松树让我感到了童年的快乐。
夏日的夜晚,屋内暑气未消,大人们通常会搬着椅子坐在院子里纳凉、聊天。这时的我获得了自由,可以来院子里玩,爷爷可能是忙着与他的“大伙伴”聊天,而暂时忽略了我的存在吧。夜间,小伙伴们通常会坐在大松树下,听培宏讲故事,也不知他哪来这么多的故事可讲。只记得当时我们总是用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听着。时而会望着天际那一轮高悬的明月,总是想月中的嫦娥会逃出那个冰冷的月宫么?
转眼间,儿时的伙伴都已初中毕业,升入了高中,成绩向来很好的培宏却放弃了就读,选择了外出打工。那个月明的夜晚,几个伙伴依旧坐在松树下,谈论着未来,谈论着理想,培宏望着明月,若有所思道:“你们说嫦娥若是离开了月宫,她会快乐吗?”
“当然会啦,她可以看见外面的繁华,增长见识。若是跑去打工,定会给她家里挣很多钱的,锦衣还乡,把暖气带回月宫”一向幽默的杨甜回答道。
第二天早晨,培宏带着行礼,出了院门。不远处,一辆公交车驶来,将他带走了,我们站在院门口目送他远去。“或许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大老板衣锦还乡,给我们带回一大堆糖果”红艳高兴地说着,像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之后的一年里,政府实行“建设新农村计划”,院子里的人陆续地搬出,唯独培宏的父母不肯搬走,他们说在山里住了一辈子,过不惯外面生活。那个冬日的早晨,推开窗,天空阴沉沉的,雪花大朵大朵地飘着,好冷!客厅里家人围着火炉谈论着,爷爷抽着烟,时不时地叹息着。“培宏这孩子真可怜,在外日以继夜地工作,这才一年竟然挣了2万多,电话里还说要把他爸妈接出去见一下世面,可惜了…”
“他打工的那个厂里安全措施不到位,竟从7楼摔了下来,听说摔得血肉模糊,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那么不小心呢。唉,命哪,半点不由人!”
培宏死了?不会是真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培宏他爸还在医院,一听到消息就晕了过去,我得去看看。骨灰明日就送回来,后事也得要人帮着操办一下”说着,爷爷撑着伞出了门。
丧事后,不愿离开院子的培宏父母也搬走了,听说搬到城里他们三女儿家去了。而院中的那棵松树也就是在那个冬天枯了。
我伫立在那个破旧的院子门前,目睹公交车一辆辆地从我面前经过,我能做的只有目送他们远去。这一次,秀英也坐在了公交车里…
松树枯了,别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