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9:50分。我胡乱地往抽屉里塞着江初菱送给我的一张张明信片,那上面写着的,全是我的青春。
多情的三月份,换来的只是他们离开我的消息。妈妈把一纸离婚协议冰冷地摔在桌上,潦草地签上她和爸爸的名字。“你和你爸过吧,如何?”她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语气却是无法反驳的肯定。我噙住眼里的泪水,笑着点点头,“行,你最好别回来看我。”她好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讽刺我的幻想。
爸爸整日酗酒,抽烟,家里处处飘满了刺鼻的烟味。我提出抗议,他顺手扯过身旁的拖鞋朝我扔来,“别来烦我!”
“好,我不烦你。”我依旧是答应了他的要求。我开始在外留宿,不回家,也渐渐地不再去学校上课,最后沦落成为了你们眼中的,不良少女。
我习惯去离家很远的一条街上一家简陋的小酒馆。这里没有什么人,无论白天黑夜都只是沉寂。我走进店里,向老板比了个手势。老板心领神会地递给了我几瓶廉价的酒,并好心地帮我把盖子也拧开了。我从口袋里抽出一盒烟,用打火机点燃其中一根,咬在嘴里,从唇间呼出的烟气弥漫在我的四周。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酒味和烟味。但是我就是喜欢这么做。我把酒一瓶一瓶地往嘴里灌着,就像具行尸走肉般没有思想。抬眼看了下墙上的闹钟指向,傍晚十一点。
我起身付账。从我旁边经过的一个男生却抢在了我的前面,“How much is a bottle of mineral water?”他用着流利的英文对老板说道。老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别扭地转过头来向我递了个眼神。“他说,一瓶矿泉水多少钱。”我向老板解释道,同时也转过身去看向这个男生。
他有着一头金黄色的卷发,碧波沧海般蓝色的眼睛,白暂的皮肤和修长的手指好像都诠释了温柔。看样子,是个外国人,二十多岁左右。我在内心不断地做出猜测。
“Thank you。”他接过老板给他的矿泉水,对着我说了声谢谢。我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他忽然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的,诧异地看着我,用着不太好的中文支支吾吾地说:“你……抽……烟……”
“Don't like?”我顺手把烟拿开,放进了垃圾桶。他摇了摇头,又认真地看着我,“No……”
我明白他的意思,叫我不要抽烟。“OK。”我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这人怎么这样爱多管闲事。
“抽烟是……不好的……”他竭尽全力想用中文和我交流,我笑他不自量力,“今天是我生日,我只能这样庆祝了,我又没多余的钱买什么……”
他听后沉默不语,随后拉着我跑出了酒馆。“你要干嘛?”我一边打着他扯着我袖子的手,一边大喊着让他停下。
他最终在另外一家店前停了下来。这里挂着温馨的吊饰,小巧玲珑的鲜花衬托得这家店更加美好和谐。他一边说话一边打着手语和服务员解释着什么,又从袋子里翻出了几沓钱给了那个人。他让我进去坐下,“surprise。”他向我描述着,“你……肯定……喜欢。”
过了不久,服务员把一个生日蛋糕放在了我面前,还点上了蜡烛。灯忽然间都灭了,他让我闭上眼许个愿望。“永远快乐。”
我睁开眼,灯也随之而亮。他娴熟地给我切着蛋糕,把最大的那一份递给我,示意我吃。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我幸福地想着,便拿起叉子叉上了蛋糕。
他陪我过了一个本应是寂寞的生日。临走前,他告诉了我他的名字:“Aoersi。”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他问。“好。”我笑了。那一晚他的言语,成了我十七岁时最美的风景。
他让我不要抽烟也别喝酒,少去ktv和狐朋狗友鬼混。他一直都想弥补我从小到大缺失的关爱。我告诉他不用这么做,“多此一举,反正我习惯了。”
第二年的三月份漫山遍野的花都开得旺盛。他开车带着我去兜风,路过一家花店,店里的女服务员招呼他:“给你的女朋友买束花呀,我们可以半价……”他腼腆地笑了笑,羞红了脸。“好。”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买了一大把的情人草送给了我。紫蓝色的情人草开在花香荡漾的三月,整个世界仿佛都飘满了甜蜜的味道。我笑着说别人都送花,就你送草。他解释说他没有那么多钱买花。“等我……赚了大钱……再给你买……”他郑重地给我许下承诺,“Rachel,我一定……”
四月份的阳光散漫地洒在我的脸上,空气却溢满了灰色。手机上显示的是江初菱给我发来的短信:Rachel,救我。手机定位告诉我她处在一个偏远的地方。
我二话不说披上了外套,迅速地套上了鞋子,推开门正准备出去时,Aoersi问道:“你要……去哪?”“救我朋友。”我来不及给他解释就推门走了。我在路上拦了辆出租车,“19号门,过两个村子就到了。”一路上车开得飞快,我焦急地等着江初菱接着给我发消息,我再也不曾想到,最后等到的,竟是她的死讯。
我站在他的面前,眼神里充斥着绝望。凶手与我之间,只隔着几片被人为压弯的枝叶。气息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我别过头,尽量不让他看出我的难过。
“她犯了什么错?”我压低了声音,在泪光交杂中,竟不觉言语已变沙哑。凶手推开了那些枝叶,呈在我面前的脸,是Aoersi。我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是你……”
“没错,是我。”Aoersi走上前,牵住了我的手,“我是真心对你好,只是想让你离她远一点……”
“干什么!”我甩开他,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这个骗子,你骗了我的感情就算了,为什么要害死无辜的人……”我背过身,蹲下,无助地抹着眼泪。Aoersi跟上来,定定地看着我:“我这么爱你,你没看出来吗?”
我突然间笑了。如沐浴在三月春风中,只不过这三月,终归是凄凉的月份,到处都是刺骨的谎言。他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字一句,或者是一连串的情话,此刻看来就像是针扎一样,深深地刺在我的心上。
“我会去举报你的。”我丢下了一句话,带着我的满身狼藉和那段有始无终且无比荒唐的感情匆匆离开了他的视线。
我一个人喝着闷酒,开着车,醉醺醺地在寂静无人的午后闲逛。路边的花开得很是茂盛,绿得泛出光泽的野草也郁郁葱葱。微风徐徐吹来,仿佛是我记忆深处的他。
一位警察拦下了我的车,说是酒驾。我被他带进了警察局,他让我填一些资料。可此时手中的笔却不听使唤了,我的手根本无法握住笔去写字。警察有些不耐烦地催我快点,“能别拖延时间了么?”
“我来替她写。”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阳光刺着我的眼睛让我睁不开眼,我半眯着眼睛,似乎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那个人影离我越来越近,最后映入了我的眼帘。他俯下身,握住我的手,一笔一画地填写着资料。我侧过头看向他,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温柔。“好了。”一声冰冷的话语彻底打乱我的思绪。他把资料递给警察,有些支吾地说道:“我同时,也是来自首的。”
他把自己的犯罪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对不起,是我错了。”他低下头,似乎在忏悔。警察惋惜地摇了摇头,说会介入调查。他让我和Aoersi说一些告别的话。
“犯罪情节严重,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好好珍惜吧。”警察收起资料,离开了办公室。他静静地坐在我的对面,窗外的光若隐若现地洒在他的脸上。我闭着口,一言未发。“你爱我,是吗?”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或许吧。”我并不想和他聊这个话题,“你,好自为之。”
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我只想得到你肯定的回答,是或者不是。”他急促不安地搓着手,这种天气明明就很暖和。
“是。”我没有否认,也不想看他。Aoersi满足地点点头,眼里好像有泪花在闪。他努力扬起笑脸,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
他绕过一圈从我身边经过时,脱下他身上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最近有些冷,不要着凉了。”他看着我无动于衷的表情,像是变戏法般地从身后变出了一大把的情人草,强制性塞在我怀里,“保重。”
后来的很久很久,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他被判了死缓,也听说他过得还好。我只知道执刑那天,我躲在和他初遇的小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
酒馆老板说,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青春永远都是在流浪与探索。没有人的灵魂可以安放,这一生也不会有人等来日方长。
如果从一开始我可以拒绝你的温柔,也不至于很多年以后,仍沦陷于有你的三月春风,等着被你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