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回忆,不是消逝了,而是藏在岁月的角落里,只需经一旧物的触动,便像决堤似的,滚涌上心头。此刻,我要写的那巷那人便是如此。
二月一号,也就是刚放假的第二天,我如约去见同学,便路过搬家前住过的旧巷子。这里快要拆迁了,因此同回忆相比,总显出些破败感,但还不算荒芜,也零星地有些许行人过往。只是,这巷子,绝然回不到从前市井喧嚣的模样了。
即便是白昼,这里的光影也昏暗得很,头顶上满是错乱盘杂的黑色电线,暗处那扇深绿色的防盗门,此时也紧闭着。这里已寻不到一丝烟火气。门两旁那破旧的,已泛着斑白颜色的浅红对联,左边的已只剩上面一半,下面的随阵阵微风飘动着。
想起曾经,这里是我的那个朋友所住的地方。眼前此景,不免让人感伤,而往日的回忆也悄然爬上树梢。那个朋友的名字现在已遗忘了,只是习惯于叫他阿远,而儿时与他的点滴故事仍记得真切,像是昨日才重现过的那般。
同阿远相识,大概是六年级的夏天吧。记得那天上学,母亲送我,恰巧碰见他一人等车,孤零零的。那时的他极瘦弱,低着头,不时抬头看车。我打了声招呼,他只是低头,弱弱地答了声。他不喜言语,同陌生人冷淡,但后来我总是到他家寻他,我们的关系才逐渐活络起来。
他家巷外倒也繁华,灯红酒绿,人来人往,超市,各类商铺,令人目不暇接。但这一切的繁华,与他家那巷子是无关的。那时这巷子虽不像现在这般破旧,却还可以挂些彩灯,只是到底不及别处光彩,依然显出岁月沉积的破旧来,和城市的繁华不相称。
他家里不大。狭小的客厅中央只有一台小小的玻璃茶几,靠墙的还有一台桌子和一张椅子,以及那靠墙的老式电视和黄皮的旧沙发,角落还堆积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除此之外便是惨白的四壁。他父亲便常懒懒散散地卧在那旧黄皮沙发上,三十多岁,同样也廋,状貌很是颓废,总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有时抽着烟,有时又打开旧电视卧着看,顺便嗑些瓜子,瓜壳随意地丢在地上。我没见他干过什么家务,终日只是躺着看着,无所事事。
他大概是顶不喜欢别人来做客,对孩子也如此。我有次刚到他家,便见他脸上带着点愠怒,不明说,就只是瞪着。我有些怕,便不去看他,同阿远玩起来。我们拿些小人,再拿些别处的积木,就地搭建,用小人来游戏,还有几副卡牌之类的玩具,就坐在地上玩。他父亲似乎也因此厌烦儿子带这些玩具,每见我们玩,就吼道“还玩还玩,还不快去写作业!”我们的玩乐时常就这样中断了。
几番折腾之后,我们便识相地到屋外的巷子里玩。那时的巷子不像现在,毕竟住着人,有路灯,总还是亮堂些,只是总惹得大人笑话,说这样玩乐没出息,我们只是不听。后来听阿远说,他父亲总是没收他的玩具,却总不能彻底收掉,我们仍是我行我素,玩自己的。
说来奇怪,我从未见过他母亲。有次问起他,他只是说“还好”,而我也终没有见到他的母亲,想必她是一直在为家奔波吧。
我上初一时,他突然搬走了。还是没见着他母亲,他父亲拎几个袋子走在前面,阿远拖了个旧麻袋,看起来很重。我想下去帮,母亲却拦住了。
他从没告诉我他要搬走,那日我也以为他只是搬些东西,直到后来我去敲他家门时,死一般的沉静告诉了我这一事实。他说过,他的成绩不好,父母的积分也不够。想必是因此,他的父母便携着他搬回老家去了。
自阿远搬走后,我也不太出门了,旧时的玩具也收到床下木箱里,长期歇着了。再后来,我上了初二,也随父母搬离了老地方。
岁月无语,忆念是痕。几年后,路过旧巷子,物非人亦非,物旧人远别,而成长的我,念旧如涌。不知在何方的阿远,他还好吗?他的上学还顺利吗?他还会想起曾经玩乐的我吗?也许再过几年,这里就彻底拆迁了,一丝旧痕都没了,而我与他,终将迷失回家的路,只能在记忆深处借光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