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随表哥去九华山,那是庆祝他考上了好高中。大约是年纪小,看不见后来,我没有预料到这次旅行会让我思索这么久。
傍晚开始乘车上山,山路蜿蜒而上,我昏昏沉沉倒在表哥身上,隐约听见大人们谈论他的中考成绩,我一直记得,并且仅记得的,是他说:“我会站得更高。”
车停下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即使是山顶,也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色。我畏惧的缩在表哥身边,总觉得这黑色里随时会跳出精灵鬼怪来。表哥俯身拍了拍我的肩:“你在山顶呢,等太阳一点一点升起来,哥哥带你去看睡佛。”在山顶。我歪头思考,在山顶有什么不同呢?“我怕黑,和在哪有关么?”
“会离太阳更近的。”表哥的话似乎有一丝悠远。
我等待着太阳的脚步靠近我,并不是一缕阳光忽而穿破了黑暗,而是周围的环境都在变亮,一点一点的变化着,看得见,但让人惊叹于它的不可逆。就像是,站在了高处,所以离自己的梦想更近,脚下踏着的是一日一日的积累,于是可以让梦想用水到渠成的形式达成,是这样吧。
我很快被表哥口中的睡佛吸引了目光。分明只是连绵起伏的远山,可站在高处,看见的就是合眼安眠的佛,我想他唇角挽起的那朵微笑都和泥塑的佛像一样悲悯。
“为什么在山脚看不见睡佛?”这样的慈悲,不该叫世人都看见么?
“因为你站得不够高,只有站在高处,你才能看见在山脚看不见的风景。”表哥耐心地同我解释,“你站在山脚的时候,觉得这山高耸入云,可是真的站上来,会看见有更高的山。”
“可我并不想看太高的山呀,珠峰是很高很高了,但是站得太高了,没别人能跟上怎么办?”我并不很明白。
当年的表哥只笑着揉我头发:“可是哥哥想站得再高一些,你跟不跟来?”
我点头,脆生生地应:“跟!”
后来的事,谁也不曾预料到。
表哥的高考考得奇差,那时我正忙着复习,得了这消息但没见到他,父母说他一直待在家里。我那个暑假都没有出门,只想等表哥过来。我想,也许是他站得太高了,不小心掉了下来。
但竟不是。
再见面时临近开学了,表哥特意来请我去芜湖玩一天。两家隔了半小时轮渡,我陪他看了半小时的浩浩长江。他说大学要去巢湖,我小心翼翼看他神情,觉得目光平和,便揣测不出他心境,也不敢提旧事。
疯玩了一天,表哥说起那个约定:“小丫头还记得说要跟着我吧?高考以后,我在家看了两个月的《资治通鉴》,发现其实当初你站得比我高了。”
我困惑,表哥微微笑着:“我只记得站得更高就好,却不如你的心态。小丫头,不是每个人,都觉得现世安好的,人们总想着永远不够。”
那番话我想到现在。同样是站在高处,表哥那时追求的是成绩,如今是心境。当我们站在了山顶,慈悲的睡佛是给我们的奖赏;而心站在了高处,天下都装在了我们心上。
可是谁又认为自己站在了高处呢?毕竟每个人的追求不同,要的 高处也不同。我么,只不过是认为努力以后,站的高度刚好:依云可仰观天地浩大,静心可俯听尘世沧桑。这才是我的“站在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