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改变的是一间小屋,一盏茶香》
有人捧着一抔乡土漂泊他方,在思念故乡之时有了心灵的慰藉。而我,细嗅记忆深处那一缕沁人心脾的茶香,告诉自己,故乡,不曾改变。
我自出生起的若干年都生活在故乡。记忆里,故乡总是温柔的。那是院里赤脚嬉戏的孩童,是河边浣衣的妇人,更是家乡的吴侬软语。这个小镇,位于上海与苏州的交界处,是上海的最西端,明初成镇,为商旅往返苏、松途中下榻处,故名曰商榻。
实际上,商榻1957年才并入上海,先前一直隶属苏州。因此,商榻的地方文化是深受苏州熏陶的。语言上,商榻话不同于正宗上海话,更偏苏式方言;文化上,老一辈人都偏爱苏州评弹;饮食方面,也更偏向于苏州地区。故乡的文化也因此更加多元。
父母工作繁忙,我自幼便被丢在故乡由外公外婆照顾,对故乡的情也在那时生下了根。
外婆和姨婆是当之无愧的美食家,对故乡美食的菜谱是烂熟于心。犹记儿时每年春天,外婆领我到淀山湖畔挖野菜。起初,我总是在一旁自顾自玩耍,待太阳渐渐接近地平线,再回到外婆身边。直至后来,我到了能够分清什么是荠菜什么是石灰草的年纪,总算能帮上忙时,我却不得不被接回城里读书了。
挖来的大多是荠菜,但外婆总会采上几株石灰草。石灰草总是散发着一股异香,而这股异香也贯穿了我儿时度过的每个春季。每年春天,外婆都会挖来石灰草制作麦芽塌饼,这也是江浙一带的特色茶点。腌制的石灰草,煮烂,剁碎,与面粉、小麦和成面团,蒸熟,再用油和糖水煎至焦黄,这便是制作麦芽塌饼大致的工序。在江南长大的人对“甜”似乎都有一种莫名的青睐,因此,多数人家都会往面团里塞豆沙,这也使得麦芽塌饼的口感更加丰富。我总是外婆手艺的第一位品尝者,而外婆的手艺也总是深得我心,石灰草的香气就这样随着乡愁一起深深刻在心间了。
比起自家人享用,麦芽塌饼往往有着更重要的作用。相信每个在商榻长大的孩子都有被外婆拉着去周围邻居家吃茶的经历。“阿婆茶”是商榻自古沿袭的民间习俗。关于阿婆茶的来历,也有许多传说。有一种说法是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有一天,路经商榻,由于天气炎热,使他口干舌燥,精疲力竭,正好看到一个村上的几位阿婆在廊棚里一起喝茶,他便上前讨茶喝。因实在口干,把“阿婆,让我喝口茶好吗?”匆忙说成了“阿婆,茶”。后来,人们知道这次是皇帝要茶喝,金口玉言,怎敢更改,“阿婆茶”就这样世代相传了。商榻的农家人,特别是阿婆,每天你来我往,摆上几张桌椅围坐在农家客堂或廊棚里。一人一盏茶,桌上常摆有酱瓜、塌饼、瓜子、蜜饯等土特产,边喝茶,边聊天,与西方的下午茶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被拉来的孩子们聚在院子里玩,玩累了便要上一口茶。酱瓜的咸香,茶的甘甜,是我儿时午后的独家记忆。
而今再回到故乡,来到淀山湖畔,我已认不出她了。不知何时起修建的淀山湖生态环湖大道,让我不见了石灰草的影子。它的异香消失了吗?没有。石灰草的异香始终与茶香交织在一起,融进这个小镇的街头巷尾,也萦绕于每一位游子的心间。
古韵的故乡随着时代的发展开始变得繁华起来,它在努力地进步,而我也在为自己的梦想而热忱地追逐着。我看着故乡,故乡也看着我,我们都在努力地改变着自己,于彼此而言,却又不曾改变。
又是一年春,外婆熟练地揉着散发着清香的面团,那屋子里的人们依旧拉着家长里短,清茶的味道熟悉而又安心。这一切都发生在一间小屋,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