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已经很晚了,天空像浸满墨水的宣纸,仿佛转瞬间便会有一两滴挣脱束缚,沉沉地砸下来。四周一片寂静,气氛沉重,连平日里喧嚣的虫子此时也识趣地匿了形迹。
城墙上,却立了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只是站着,长久地静默,定定地看向远方。窸窸窣窣的声音自远处响起,是衣袂间摩擦的声音。这声音渐渐变大,一个黑影也不断靠近着那立着的男子,大概还有两三步时,黑影恭教地停下了脚步,微微俯身,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先生。”那男子却恍若未闻,仍是原先的姿势,目光终不变,直直地,不知在注视些什么。“该走了吗?”不知过了多久,那男于终于开了口,声音苍老沙哑,明明是问句,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身旁的人心中清明如镜,并未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老人早已伛偻的背影,时而有风吹过,本就清瘦的身影越发显得瘦弱。
他已经老了。倾城容颜总会消散,鲜花总会凋零,英雄总会迟暮,没有什么逃得过岁月的摧残。更何况,他烛之武,只不过是郑国的圉正,一个小小的养马官?
回想起往日,他不由得苦笑。抑郁不得志的日子是多么难熬啊,众人都忙着自己的事:忙着去攀附权贵,忙着去沽名钓利,忙着去阿谀奉承……没有人会去注意他,他是透明的存在,只能暗自咀嚼自己的哀伤,一人舔舐伤口,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辗转难眠。
而现在,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劝说秦君的重任落在了他身上,他一下子被提拔重用,往日里对他不屑一顾的人都笑脸相迎,变化的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可是他不在乎,他不在乎这些虚名,他在乎的,从来都只是能否为国效力。
所以,纵此途艰险,他仍应允下来,就让他自己用已垂暮的身躯为郑国做一件事吧,这是第一件,恐怕也是最后一件了。他大半生都没有得到重用,现在,机会终于来了。虽然晚些,但终归是来了,在他行将就木的时刻,来了……他终归是等到了这一天。
“走吧!”苍老而有力的声音骤然响起,惊起枝头小雀三两只。